第十章 咫尺青梅(第5/6页)

夭绍轻轻咬住唇,惶然不定的心绪终是慢慢安稳下来——藤纸上那笔墨再模仿自己的字迹,却也透着女子难为的遒劲——她将藤纸收入袖中,仰起头望着商之。

商之目色清淡如旧,看不出什么异常。

夭绍轻声道:“辛苦你了。”不等商之再语,她转过身步入树丛间,飘然离去。

(五)

后日便是祈福之礼,先前两日两夜夭绍已抄了一半的经书,如今再加商之送来的三十卷经文,仅剩的一天时间流逝虽疾,夭绍却轻松完成百遍经书的重任。近晚时分,等侍女清点了经卷数目,再三确认无误后,夭绍才将所有的书卷送去了太后寝殿。

裴媛君去了佛堂念经,夭绍便将经书交与茜虞。

百卷经书重叠似山,茜虞抚摸那些藤纸,不禁长叹:“真是辛苦郡主了。”

夭绍微微一笑,神色间满是疲倦。茜虞道:“郡主回去休息吧,等太后出了佛堂,我会告知她的。”

“多谢姑姑。”

夭绍返回殿中,躺在榻上睡了不过一个时辰,便被腿骨间骤然而起的刺痛惊醒。殿外夜色浓浓降临,一日的乌云密布、刮风不止,到此刻终究是簌簌落下雨珠来。

夭绍咬牙起身,唤来跟随自己至行宫的贴身侍女。

“郡主腿又疼了?”侍女望着她额角的冷汗,惊慌不已。

夭绍忍痛问道:“熠红绫呢?”

侍女这才醒悟,忙转身从带来的行囊中找出熠红绫,缠上夭绍的双腿。

经此折磨夭绍再无安然入睡的可能,侍女递来她常读的书,坐在榻侧为她揉捏腿骨。夭绍翻着书,不知为何心情竟是无比浮躁,一字也读不进去。一时闭了眼眸强迫自己静心养神,却又听窗外传来细微窸窣的动静,她倾耳听了片刻,微微皱眉,对侍女道:“先下去吧。”

侍女应声离开,殿门甫阖,窗棂外潜伏的黑影便矫捷跃起。冷风倏然吹开窗扇,却仅漏一丝细缝。夭绍抽出腰间彩鞭,严阵以待。满殿摇晃的烛影中,但见一道凌厉白光透过窗扇缝隙,直朝榻边袭来。夭绍甩出长鞭卷过那道白光,入手一看,却是一卷帛书。

不及她反应过来,映在洁白窗扇上的黑衣人影快速一闪,似要离开。只是下一瞬间,殿外动静却是愈大,拳掌交加的沉闷声响,像是有人在激烈缠斗。

夭绍没有时间细想,忙起身下了榻,蹒跚挪步到窗旁。窗扇打开的一刻,她眼前一花,殿外一抹紫烟冲天而起,刹那便沉入迷蒙夜雨中,遥不可见。

而适才有人相斗的殿墙下,这时唯立着一个银袍男子,正凝望着紫影逃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少卿?”夭绍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顺路过来。”萧少卿飞身跃入殿中,褪去湿漉漉的斗篷,站在她面前微笑,“抄书是不是很费神?”

他要去哪里才能顺路来白马寺?夭绍忍不住轻笑:“放心,我都抄完了。”她望着萧少卿碎裂的左袖,不住叹息,“你怎么每次来白马寺都要和人动手?方才那人是谁?”

“不知道,只瞧见他鬼鬼祟祟地在你殿外,想必不是什么好人。我本欲将他截下,谁料此人武功竟与我不相上下,我左臂受了他一掌,他胸口也受了我一拳。”萧少卿话音略顿,想起一事,问道,“方才他向你殿里扔了什么?”

“是这个。”夭绍这才想起手上的帛书,打开一看,不由蹙眉。

萧少卿问道:“写了什么?” 

夭绍咬唇不答,慢慢将帛书收回袖中,好一番斟酌后,她才又抬起双眸望着萧少卿。那目光时而飘忽,时而专注,说不出的古怪。萧少卿满腹疑惑,正要再询问,夭绍却忽然拉过他的左臂,手指轻轻撩起他的衣袖,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暗红发黑的掌印,轻声问:“疼不疼?”

“还好。”

夭绍手指掠过萧少卿的伤处,慢慢将他的衣袖推至臂肘。

掌印上方的刺青赫然而现,那苍鹰的飞翼描绘得如此精致灵活,夭绍视线凝僵,顿觉五雷轰顶。

“黑鹰翼……你、你怎么会有?”她语声颤抖,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萧少卿手臂上刺刻的黑色飞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迷乱。

萧少卿困惑不已:“这刺青从小就有了,怎么了?”

夭绍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如纸,只顾摇头。

萧少卿急道:“究竟是怎么了?”

“怎会是左臂?你不是,你一点也不像……”夭绍目光仔细地流转过萧少卿的五官,最终深深望入他的眼眸——看清那透澈明亮、满是光彩的黑瞳后,她自言自语地喃喃,“也不是啊……你的眼睛,还是他。”

“是谁?”萧少卿心中茫然,脑海里隐约飘过一丝猜测,念光闪出,他却不敢去深入探索。

“左臂是憬哥哥,右臂是阿彦,苍鹰双翼,不可去其一。”这句话夭绍仿佛是念了千万遍,此刻说出来,竟是极致的平静。她盯着萧少卿,眼中泪水不住滚落,“你、你的肩头是不是还有蔷薇云纹?”

萧少卿张口无言,脸色大变。

他才是真正的憬哥哥——

夭绍从他震惊的神情中看到了迷雾后的真容,还未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另一个乍然而现的真相如大石般沉沉压上胸口,让她刹那间浑身冰凉。

他若是憬哥哥,那么那个“云憬”……

阿彦!

夭绍捂住不能透出一丝呼吸的胸口,一霎神魂皆空。

八年前她误食雪魂花,中毒昏迷了两个月,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只知一觉醒来,便听闻郗氏满门皆被斩的噩耗,父母也因此事相继离奇辞世。当时过多的悲伤和疼痛让她没有一丝多余的心力去期盼、去幻想——阿彦未死。

她原来就是这般没心没肺地活了八年,从不曾想过阿彦如果还活着,那他身上的毒……

夭绍茫然,双拳紧握,指尖死死掐入了掌心。

难怪他对自己那般冷淡,难怪他即便活着也不愿告诉自己真相——他一定还是在怪自己,一定还是在怨自己。夭绍伸手捂住眼眸,泪水浸透掌心的伤痕,生出遍及周身的疼痛。然而这却不是全部,甚至抵不上她心伤的万分之一。

萧少卿听闻到她指缝间嘤嘤传出的哭泣声,忙柔声劝慰:“别哭了。”

“憬哥哥,”夭绍放开双手,沾染血泪的面容凄凉而又无助,“我该怎么办?”

憬哥哥?萧少卿在陌生的称呼下神思僵滞,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

“既知真相,可要去见他?”夜色深处突然传来淡然的话语,萧少卿回眸,才见商之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殿外长廊下。

“阿憬。”商之微笑着看向萧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