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第6/7页)

“你自然行。”夭绍声音清朗,没有一丝犹豫,“不过光想不做不行,改日请阿公让你入军磨砺一番,将军的神辉是浴血拼杀得来的。怕只怕阿公会舍不得,你自己又吃不了苦头。”

“谁说我吃不了苦?”谢粲受激,意气风发地反诘。

“七郎的功勋,阿姐会拭目以待。”夭绍微微一笑,又望去曲水那侧早已冷清无人的三剑金台,叹息道,“其实今日这景象又算得了什么?十三年前郗伯父自安风津大战回城,陛下率群臣远去黑石关迎接,并亲自在三剑金台拜郗伯父为东朝大司马、大将军王。而邺都百姓朝风露宿,夹道欢迎至城外三十余里,声势隆重,举朝沸腾,那才是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事。”

十三年前,自己才刚出世,自无缘得见郗伯父的神采,谢粲心中可惜,眯眼望向高空,此时碧霞如洗,秋阳灿烂,透过九霄云雾他似乎能看到久远的旌旗槊刀,是如此的神武威仪、动人心魄,不由喃喃道:“既是如此的功臣良将,为何八年前……”

“七郎!”夭绍一声轻喝。

“是,阿姐,我说错话了。”谢粲回过神,吐了吐舌。

夭绍起身道:“我们出门这么久,也该回府了。”她拨开席侧珠帘,一瘸一拐地挪步而出。因连日阴雨,虽有熠红绫,她腿骨间的疼痛还是未曾尽消。谢粲见状忙上前将她扶住,两人到了木梯旁正要下楼时,忽望见楼下一层数席相连,在座无不锦衣高冠,却是北朝的使臣们,正于此谈笑风生。

“看来北朝人虽自命骁勇善战,却还是挺在意我东朝将军的,特地来看殷桓回城呢。”谢粲得意地与夭绍窃语。

夭绍望着凭窗而坐的黑袍男子,目光在他银色面具上停留片刻,才抬手将帷帽戴上,低下头道:“别管闲事,我们下楼吧。”

“嗯。”

谢粲扶着夭绍走下木梯,赵王司马徽不经意看过来,怔了一瞬旋即微笑举盏,高声道:“明嘉郡主,东阳侯,有缘相逢不妨一聚?”

谢粲还未回答,已有北朝使臣注意到夭绍艰难的步伐,“咦”了一声,惋惜摇头:“原来东朝的这位小郡主却是个瘸子。”

“什么瘸子?说谁是瘸子?”谢粲闻言大怒,衣袖一扬寒光出鞘,锋利的剑尖直指那位出言不逊的使臣,冷冷道,“收回你的话,道歉!”

那使臣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北朝为将,马上驰骋素来无忌,岂料如今因一句感叹就被人以剑指向胸口,顿时也是恼火,拍案起身,握着随身携带的弯刀,“铮咛”刚拔出半截,却被忽然而至的冷烈寒气逼入鞘中。

“国卿大人?”使臣忿忿不平看着半途插手的男子。

“东阳侯话没说错,”商之看了看夭绍的双腿,声音清和,“郡主并非腿瘸,不过受寒症暂时伤了筋骨,无法行走自如。”他转身对那使臣道:“两国邦交贵在相互尊重,被你随口评说的是东朝陛下御旨封赐的郡主,话说错了,道歉自是应该的。”

“这话听起来顺耳。”谢粲的脸色微微缓和。

使臣涨红了脸不语,看向司马徽。司马徽轻轻颔首,使臣这才扔下配刀,挡开谢粲的剑锋,对夭绍揖礼道:“臣方才言辞有失,郡主莫怪。”

“无妨。”夭绍看了一眼商之,又对司马徽笑道,“赵王邀请本是该允,不过殿下也看到了,明嘉身上有疾无法多留,就此告辞。”

“郡主客气了。”司马徽起身致意。

谢粲至此才心平气和地收剑入鞘,扶着夭绍转身下楼。

“少主,你看——”楼上雅阁之内,钟晔忧心忡忡地落下竹帘,对坐在案旁静静饮茶的云憬道,“尚公子似乎和郡主已经很是熟悉了。”

不是好事吗?求仁得仁。云憬轻轻扬唇,注视着楼下那辆马车。待那姐弟二人上车离开后,他收回目光,仍是静静饮茶。钟晔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唯有那抹笑意仿佛就此凝在唇边,长久难散。

谢粲自从见了金台封将后壮志勃发,这一日近暮,如往常练完剑后,他难得地静下心去书房抱着两卷兵书苦苦琢磨。夭绍也不打扰他,自回了月出阁,取出丝桐琴,坐在长廊上轻轻弹奏。

天色渐暗,星子浮天。夭绍的思绪在琴声中飘飞遥远,信手拂来,一曲悠长,待停了手指轻轻叹气时,楼下有人笑道:“难得见你心事重重的模样,是有什么烦心事?”

“阿公?”夭绍吃惊望去,只见身着深紫蟒袍的谢昶踏月而来,正在楼下对她捋须微笑。

见夭绍扶着栏杆欲起身,谢昶忙道:“阿公上来,你别乱动。”

待谢昶上楼,夭绍已收了琴入了书房,请谢昶在室中坐下,又盛了茶汤亲自奉上,笑道:“阿公这么晚来找夭绍,必有要事。”

“要事?或许吧。”谢昶笑意悠然,“七郎开始用功了?”

“是,想不到今日殷桓金台封将竟激发了他。”夭绍在谢昶身旁坐下,试探道,“阿公,若晋陵谢家的男儿要从军,你可舍得?”

“有什么不舍?”谢昶叹了口气,“谢家在你们父辈已无人可继,如今只有靠七郎了。阿公倒是希望他能不依附谢家的名望,凭自己的能力搏出一方天地来。这样他才能在朝廷风浪中站得更稳更坚,也才能让晋陵谢氏得以更久的延承。”

“那大哥呢?”夭绍想起五年前离家出走的谢澈,忍不住道,“阿公何时才能把大哥找回来呢?大哥性情坚忍沉稳,强过七郎太多,更适合担起谢氏一族的重任,阿公当真舍得让他流浪在外?”

谢昶淡淡道:“你大哥自有他必须走的路,你无须太过挂心。时机成熟时,他自会回来。”

夭绍闻言沉默。谢昶放下茶盏,抚着她的双膝:“腿还疼吗?”

“还好,没有以前那样疼了。”说到这里,夭绍嫣然一笑,“是憬哥哥为我找到了熠红绫。”

“他倒是将你放在心上。”谢昶若有所思,望了她片刻,才道,“你准备一下,五日后朝廷将邀北朝使团秋狩,太后让你也随驾去清林苑。”

“我去?”夭绍道,“我对狩猎又无兴趣,不如让七郎跟着。”

“都去,”谢昶笑看着她,“太后的意思是,借这次秋狩之机,为你定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婿。”

夭绍面色一变:“谁?”

“还能有谁?沈家阿伊最近是越来越放纵狂诞了,而少卿刚得胜回朝,被赐豫章郡王,此子不同其他萧氏宗室子弟,文成武成,风姿特秀,确是个好男儿。”谢昶叹道,“你的婚事,差不多也是该定下了”

“这是婆婆的意思也罢了,”夭绍慢慢道,“难道连阿公也要我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