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争捭阖局(第5/7页)

云憬闻言沉吟,放下笔,长久没有回应。

长靖将手中的绯色锦盒递上,轻声道:“我知道如今找你谈交易是冒昧了些,山庄被困,我此刻身无旁物,唯有这对随身携带的雪莲,想来应该对你的身体有用。”她拨开金锁打开锦盒,清澈冰寒的花香顿时溢满花厅。

云憬抿唇,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靖有些无措:“为什么?”

“因为雪莲并非雪魂花,纵有药效,也不能解澜辰身上的毒。公主以两朵雪莲便要交换五百位柔然武士的性命,是否过于精明,也过于吝啬了?”此话淡淡道来,黑袍公子抚窗而叹,转身入厅。

纵是他再丰神俊朗的颜色,在长靖的眼底也不过是一张绝好皮囊而已。皮囊之下,却是与她势不两立的魂魄。她冷笑一声,无视黑袍男子的挑衅,只盯着云憬咬牙道:“鲜卑与柔然素来世仇,我父亲兄长皆死于他们鲜卑人手中,亏我当日为你盗取熠红绫睁只眼闭只眼,你却与这位鲜卑少主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避在角落的沈伊忍不住笑出声,在长靖横目而来的怒火下竭力敛容,端肃道,“公主殿下,你汉话学得还是不到家,用错词了。”

长靖瞪着他已是恼极,沈伊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指指云憬,再指指独孤尚,很是遗憾地道:“看不出来么,他们本就是兄弟。澜辰的母亲是鲜卑独孤氏,公主求人之前原来连这个也没打探清楚吗?柔然和鲜卑既是世仇,想来也不仅仅是他们杀了你的亲人,恐怕你的亲人也杀了他们不少的亲人,对不对?”

被他的话绕来绕去,长靖听得费劲,半晌后终于醒悟过来,怔怔看向云憬,艰难道:“你母亲是鲜卑独孤氏的女儿?”

云憬轻轻叹了一声,那双清寒的眼睛看着她突然微有怜惜。这样的怜惜本是长靖期盼已久的,只是在此刻,却让她瞧得猛然一个冷战。她是如此聪明,在瞬间的心冷后迅速明白过来眼下形势,连连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

沈伊抚掌而笑:“孺子可教,这次没用错词……”

“闲人莫要多言!”长靖怒喝打断他,转而问独孤尚,“你究竟想要什么条件才肯放出我的武士?”

独孤尚道:“无它,只是想请公主随我鲜卑族的族老回趟云中,为鲜卑和柔然立个约定。”

“什么约定?”

“我鲜卑愿以长靖公主之命换回我贺兰将军,”独孤尚道,“若公主应了这个承诺,便放归五百名柔然武士。你认为值不值?”

“草原神策贺兰柬?我柔然可是费尽心机才捉到他!”长靖傲然道,“我若不答应呢?”

“那也无妨。”独孤尚唇角微扬,那偶现的笑容明净如菩提,柔缓的语气却偏偏又如寒冬冰水,“公主若不答应,一个月后,你的人头自会被送至柔然皇宫,呈敬你母亲的龙案上。那五百柔然武士自然命丧江左,魂不归国。甚至,连你们柔然和殷桓私下的精铁兵器交易,从此也会中折。”

长靖大惊,瞳孔收缩:“你竟知道……”

“在下不才,曾在殷桓帐下做了两个月的军师,些许知道一些你们私下的勾当。”独孤尚缓缓笑道,“当然,也从此认识了你柔然派遣在殷桓身边的谋士常孟。公主方才说南下只是为了游历,若当真如此,那么洗玉山庄被困的确是委屈至极。可惜事情却另有真相,这中间到底有没有误会,我那日在曲水边杀的人到底该不该,公主自己心知肚明。”

长靖愣然看着他,只觉面前的男子虽语笑风雅,可那双凤眸却透着无尽的攫取和冷酷,狠辣决绝,让人不寒而栗。

独孤尚在她的注视下一字一字道:“此局至此,公主已没有退路了。”

“你说得没错。”长靖面色灰败,散乱的视线不经意落在桌案上的绯色锦盒,不禁轻笑摇头,蓦地尖声喝道,“毁了它!”

跟随她身边的侍卫踌躇且不舍:“公主,这可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雪莲。”

“千辛万苦又如何?”长靖望着神色淡然毫无所动的云憬,阖上双目,声音沙哑得仿佛是被烈风割碎,“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我凭什么在意他的死活?”不待侍卫再劝,她一掌挥去,顷刻震碎了整个书案。

一室静寂,满地狼藉,唯剩几缕余香幽韵,袅袅不绝。

(四)

这一夜的秋雨直下到九月二十二。约莫是感染到荆州军凯旋的喜讯,天公很是作美,破晓时分便见晨曦灿烂,万道朝霞拥着滚圆红日冉冉东升,彻底驱散了笼罩邺都城绵延不绝的雨雾。

巳时,东朝卫将军、荆州刺史殷桓率领蜀南一战得胜的将士驰入都城,在朝廷筑于曲水之畔的三剑金台听封受赏。煦日下的三剑金台辉煌耀眼,黑甲将军执印握剑,于万人的瞩目中益发神采张扬。

东朝百年来于此金台封赏的大将屈指可数,而先一回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百姓们潮涌曲水岸边瞻仰盛事,有年老者在激动之余回忆起十三年前遥远的一幕——青甲修俊的年轻将军迎着旭日的朗朗笑颜似乎仍是清晰在目,可惜那样矫若游龙的璀璨无限,却终究被巨云沉压天际,消散无影。

记得往事的人毕竟只是少数,昔日那位东朝大司马的绝世风采早已沉寂在今日英雄的光影下,曲水两岸的百姓热情呼唤着殷桓的名字,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欢喜鼓舞。一时群情激越,都城道路堵塞成灾,朝廷不得不调来护卫京师的广霁营将士入城疏散人潮。满城乱潮中,新进位征南大将军、开府、都督荆司雍梁益宁六州诸军事的贺阳侯殷桓,则领着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恩赐,骑着御驾白马,从容不迫地驰入巍峨皇城。

采衣楼楼顶高阁,临窗席案边,谢粲趴在栏杆上远眺旌旗映天的宫城,不禁长叹一声:“这三剑金台的耀眼夺目,受封将军的无双风采,当真让人羡慕。”

夭绍坐在对面看着书简,闻言淡然一笑:“看完封将,你满意了?”

“满意!”谢粲仍是意犹未尽的兴奋之色,夺过夭绍的书,激动道,“阿姐,想哪日我得胜回朝,在三剑金台迎日封赏,那才不负晋陵谢家男儿的铮铮风骨!”

“我们谢家是书香世家,素来广出名士,倒还不曾有过在金台受封的机遇。”夭绍随口道了句,见谢粲瞬间萎靡下去的神色,忍不住抿唇一笑,又道,“不过阿姐今日想,那必是要等七郎为晋陵儿郎正名!”

“阿姐,你觉得我行?”谢粲在夭绍的鼓励下欢喜无限,额角的凤凰也瞬间浸透了万千豪情,勃然展翅,振振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