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俗小说(第3/5页)

下课铃响,学生冲出教室,像打开了鸡笼,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奔向乒乓球台,奔向操场,奔向校门口的小卖部。

叶知秋走出教室,张冬暖走出记忆中的池塘,她迎上去,说:“你是叶老师吧。”叶知秋愣了一下,他没见过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但又似曾相识,只好说:“我是,您,有什么事吗?”

您,他还称呼我您呢!张冬暖想。她是第一次在洪堡镇听到这个人称代词。

“我是邮局的,这儿有你一封信,就顺路给你送来了。”

这句话是撒谎,不过别怪她,是我让她撒谎的,她的家在邮局的东面,而叶知秋所在的学校在邮局的西边。

“啊,是吗?太感谢了!”张冬暖看得出,他挺高兴,肯定是认出了她的信封。张冬暖心里又酸了一酸,心想,还高兴呢,一会儿你就傻了。

到底是老师,他比这镇上的人都有礼貌。张冬暖也文绉绉地回了句“不客气”,突然觉得脸发烫,扭身就跑,跑两步又停下来,回头问:“叶老师,你办公室电话告诉我,再有你的信我给你打电话。”

你看,张冬暖一点儿也不傻,她很容易就骗到了叶知秋的电话,如果这算是骗的话。

第二封信,就是那封退稿信被张冬暖藏了起来。她准备过一阵子再给他,反正这又不是稿费单,也不着急。“一天两个祸对他来说太残酷了,”张冬暖学着台湾连续剧里的口吻,在心里说,“好残酷啊!”

过了没两天,张冬暖就忍不住了。她给叶老师打了电话,那个号码她拨了四次,终于有人接了,是叶知秋的声音。张冬暖面红、耳热、心跳,她说:“又有你一封信,不用,你不用过来拿,现在是四点,这样吧,五点半我在湖心那个小亭子等你!”没等叶老师说话,张冬暖就把电话挂了,根本不是挂,是扔,就像是那听筒烫手。

小说写到这儿,问题出现了。本来,我原本的设计是让叶知秋把这些事讲给小警察阿乙听,可是上面写的这些细节,比如张冬暖拆信、看信,都不是叶知秋所知的。所以这个叙事模式显然犯了叙述者颠倒的错误,那么现在及时纠正还来得及,不过我很懒,讲过的就不再重新写了,打字很累的。

那么,我只好现在就请出叶知秋叶老师继续讲这个故事。

按照故事的进展,叶老师此刻正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之中。那个遥远的翘鼻子女孩这几日正在遥控着他的心脏和泪腺。几天之内,他就变得邋遢、颓废,像是一栋散发出衰败气息的老房子。他什么都不想做,连刮胡子、擦皮鞋这种对他来说非常程序化的小事他都忘记了。讲课也变得心不在焉,学生发现了老师的变化,孩子们在私下里说,咱们老师怎么变成结巴了?

就在这天,叶知秋接到了张冬暖的电话。电话另一端那个女人的声音是一针吗啡似的东西,放下电话他兴奋异常。这个傻瓜坚定地认为,那个女孩回心转意了,这封信一定是她写来的。这封还未看到的信,在叶知秋心里,已经从信封里生长出一树生机勃勃的枝杈。

叶知秋准时来到湖边,小跑着通过栈道来到湖心亭。给他打电话的女人不在,他四下看了一下,没人,他又趴在栏杆上看了看亭下的湖水,好像他要找的女人跟他捉迷藏,潜伏在水下了。他觉得自己笨头笨脑的样子有点儿可笑。

大约十分钟后,张冬暖走过栈桥来到湖心亭。她的打扮让叶知秋暂时忘记了兴奋,就像张冬暖发现叶知秋的不俗一样,后者注视着这个女人经过栈桥来到湖心亭站在他面前时,立刻就觉得湖面上的空气又清爽了一些。

叶知秋对阿乙说:“我以为那封信是我女朋友……不,前女友寄来的,可我一看,是编辑部的退稿信,他们说,我不是写小说的料……”

阿乙切开冰镇西瓜,递给叶老师一块,他接过来,捧在手里没吃。他接着说:“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小说能不能发表,我只想看到她的来信,可是,可是偏偏是这么一封退稿信,真是个巨大的讽刺,我被爱情退稿了,我被文学退稿了,我的心情你可想而知。我转身看着浩渺的湖面,心想自己成了一个废物,心想现在要是跳下去多好,一了百了。”

“三哥,”阿乙拍了拍叶知秋的腿,“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得想开点儿,吃瓜吃瓜。”

“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她……突然从背后搂住我,搂得紧紧的,她的胸贴着我的背,她的脸也贴在我背上,我感觉我的衬衣湿了,我想挣脱开,可她抱得死死的,我动不了。我被她的拥抱转移了注意力,好像不那么悲伤了,过了一会儿,她松开胳膊,我转过身望着她,我想穿过栈桥,跑到湖边,跑回家去,可是她又抱住了我。她的嘴唇凑过来,热乎乎的,又香又软,我傻了,彻底傻了,成了一个木头人,接着,她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塞进她的上衣……”

“我和她好了……”叶老师在沙发上佝偻着,埋着头,手里还捧着那块西瓜。“像是上了瘾一样,我一天见不到她都难受,可是她说,最多一个礼拜见一次面。那段时间,我的感觉极其复杂,又想见到她,又怕见她,我贪恋她的肉体,但每次……之后,我又感觉对不起那个女孩,我的前女友。你可能会笑话我,可我真的有那种感觉,对另一个人不忠的内疚……我知道这样下去我就完了。后来,我的预感应验了,我和她被那个厨子发现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害怕,他那种目光是要杀人的目光,如果不是她,也许我那天就被她丈夫宰了。她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身子,用最脏的话叱骂她的丈夫,我亲耳听着,我亲眼看着,他那双大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最后就熄灭了。他再没有看我一眼,转身走了,临走还关上了门,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那天之后,她对我的吸引力渐渐消失了。当我的身体烧灼时,就想她那天光着身子把最恶毒的语言刺向她男人的情形,身体就慢慢地冷却下来。按理说我应该感激她的,丝毫不夸张地说,是她救了我一条命,可我,却怎么也没法对她心生感激。”

“后来呢?你又见过他没有?我说的是大军。”阿乙问。

“没有,我和她也断了联系,她似乎也知道我的心思,给我打过两个电话,我接了,但没说话,她也就不再给我打电话,后来再有信,也是别的邮递员送来的。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她丈夫。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他的失踪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阿乙,你们能不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