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有关逃离(第3/4页)

然后?然后他就跟我谈“生意”了。他问了我在这里每天的收入,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么厚一沓钱放在茶几上说,这是给你的佣金,不多,能抵上你半个月的收入,我最多借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许更短。

她用食指和拇指比画着那叠钞票的厚度,看上去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她的手指颀长,指甲上涂着紫色的蔻丹,如同凝固的血。

你真想让我当你的女朋友?我问他。他回答得很干脆,不想,是假的。

他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我从来没想过有个什么男朋友,即使他那么迷人我也不想。不过他那么肯定地说“不想,是假的”,我还是有点儿难过。

这时候他又说,你考虑考虑,我不会强人所难,我可以去找别人。但我认为这笔生意对你来说很划算,你不会吃什么亏。作为雇主,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何况在陌生人面前,我妻子从来不失风度。

他说,这只是个游戏,我必须让她相信,我是因为一个具体的女人跟她分手的,而不是其他什么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没办法,她拒绝相信一个人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离开她。他歪着头微微地笑,还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郑重地、诚恳地邀请你参加这个游戏,你就把它当成游戏吧,我不敢说这个游戏有多好玩,不过我肯定,你不参与会后悔的。

你再也碰不到我这样的客人。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信,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表现得那么自信,这自信里还有那么点儿调皮,笨乎乎的那种调皮。

我痛快地答应了他。就像他说的,我怕再也碰不到他这样的客人。他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他的怪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还有,我特别想见见他老婆,特别想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好吧,现在继续跳舞吧,费用我照付。他摊开四肢,懒懒地伸展了一下。

我打开音乐,开始跳舞。我脱去了我所有的衣服,像骑马那样坐在他膝盖上颠,狂野是我的本行啊。

可他好像很冷似的,浑身都抖起来,就好像脱光衣服的是他而不是我一样。然后我就一件一件地脱他的衣服,我牵着他的手,他一句话也不说,乖乖地跟我到床上躺下,再然后我们就做了。他亲我的嘴,舌头伸进去,我也亲他,也把舌头伸进去……

我从来都不和客人接吻的,客人们也很少有这种要求。他们嫌我们脏,我也嫌他们脏。这次,跟你说吧,这次有点儿不一样了。

我只能跟你说他很棒,在床上很棒。你们报纸上不会写这个,我就不讲了。

完事后,他写了个纸条放在枕头上,那上面是第二天见面的地址。我问他叫什么,他让我叫他冰。

他说你就叫我冰吧。那你融化了吗?我问。

他笑着说也许,也许在你面前的我就是已经融化的状态。

我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低头穿鞋,说,我们的协议里应该有这么一条,我不想说的,你一概别问。

第二天中午,我在元宝街星巴克对面的树下站着,隔着马路向对面望。他准时出现,身后跟着一个穿栗色风衣的女人。他推门进去,女人也跟了进去,选了个背对窗户的位子坐下。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脸。

等了几分钟,我穿过马路进了星巴克,心跳得厉害。我经过他们的桌子向前走,我就想看看她的长相。

她说不上有多么漂亮,但我得承认,她比我的大多数姐妹都漂亮,长得挺有气质的,比我们那个女老板还有气质。我们老板一点儿都不像开夜总会的,我们都说她像个外交官夫人。

她绝对不是那种容易让人生厌的女人,不过她太瘦了,胸还不如我的一半大。

我转身回来,他见我过来,起身给我拉开椅子。我一坐下,那女人的眼就盯在我脸上,我也盯着她看。我心里说,空的空的,你的我的都是空的,目光杀不了人。

她的眼睛很大很深,眼白上有树杈似的血丝,好像比做我们这行的还夜生活过度。她的眼神倒不是恶狠狠的,有点儿好奇,还有点儿笑意,不过是冷冰冰的。

还有啊,她身上的香水味儿我很陌生。

他为我点了一杯卡布其诺,低着头搅咖啡,这时她的目光总算离开了我,我也就不看她了。我歪头看他,可是他也没看我,而是盯着那女人,他妻子。

他对她说,这就是你我之间的第三者,我就是因为她才跟你离婚的。

女人没说话,但她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继续说,等我们离了婚,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了。你看看她,比你年轻,长得也很美,人也温柔,足够诱惑我移情别恋。现在我把活生生的她领到你眼前,你该相信了吧!之前你说对了,我确实撒了谎,我的种种理由都站不住脚,我并不是想换个活法,也不是要享受什么单身的乐趣,更不是为了什么事业。如今我向你坦白——两年前我就有了情人,我出轨了,就是跟她。按照世俗的观点,我背叛了你,你没必要跟背叛你的男人继续生活在一起。我们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我相信你我都身心俱疲,我诚心诚意地建议你为自己的事业、身体和感情着想,你不算年轻了,没有多少青春可耗,所以我认为还是分开对你更公平。这样下去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我扭头瞧那女人,只瞅了一眼,我就不由自主地捂住脸。挺丢人的是吧,我怕她突然跳起来抓我,虽然我也会撒泼,我撒起泼来也挺厉害的。

我越来越紧张,透过手指的缝隙观察她的动作。时间过得真慢,我都想站起来跑了,这钱我他妈不挣了。

可我没想到,他妻子平静得要命,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既没抓我也没像电影里那样把咖啡泼在男人脸上。她说的是外语,我听不懂。

她走之后,我和他半天都没吱声儿。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她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喝了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着别处说,她说的是法语,意思是,很好,你还是个人,还不是行尸走肉。

然后他就笑了。又是我见过的那种笑,没法归类的笑。

他埋了单,拍了拍我的脸,说,合作愉快,我们的生意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就走了,把我自己丢在那儿,我傻乎乎地坐着,脑袋里糊里糊涂,我感觉我要被这个游戏弄疯了。这游戏未免太简单了吧,我就像个道具,连台词都没有。我对游戏的规则、游戏的内容和参与游戏的人什么的都一无所知。我要疯了,我觉得我要疯了!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你说为什么呢?我可是连十分钟不到就赚了一大笔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