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0节(第4/5页)



  说话间,陈霭做好了炸酱面,叫滕妈妈吃,还叫滕妈妈去问问其他人吃不吃,她自己盛了一碗,端上楼去,敲了门,自报了姓名,滕夫人开了门,又是等她一进去就把门关上锁好,蜷回床上去,钻到被子下。

  陈霭把面放在床头柜上,对滕夫人说:“面做好了,趁热吃吧。”

  但滕夫人不动。陈霭连叫几次,滕夫人都不动,面无表情地靠在大床的靠背上,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陈霭端着碗,坐到床边,激将说:“你自己不吃,那我喂你了。”

  滕夫人还是没反应,陈霭用筷子挑起一束面,像喂小孩一样,把面卷在筷子上,喂到滕夫人嘴边。滕夫人张开嘴,把面吃进嘴里。陈霭有点吃惊,当真要喂呀?她接着喂了几口,滕夫人都张嘴吃了,她干脆一直往下喂,直到一碗面全都喂完,才拿着空碗到楼下厨房去洗。

  那天晚上,陈霭就留在滕家过夜,跟滕夫人睡一个大床,滕夫人把白天的闹剧向陈霭描述了一遍,讲得义愤填膺,悲从中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在陈霭这个外人听来,整个事件用一段话就可以概总:

  今天早上滕姐拿出烹调大师的功夫,为自己和弟弟各做一碗面,被滕妻发现,大动肝火,在厨房与滕姐吵闹起来,滕妻指控滕姐跟弟弟关系不正常,骂滕姐“下贱”。滕姐则嘲笑滕妻没人要,守活寡。两个女人双双开骂,还厮打起来,最后滕妻赶滕姐滚,滕姐负气去住旅馆,滕教授也离家出走,滕妻则躲进卧室绝食。

  陈霭不敢说滕姐的坏话,怕滕夫人到滕姐面前去引用:“人家陈大夫都说是你的不对。”

  陈霭也不敢说滕夫人的不是,怕火上加油,把好不容易平息的战况又引发了。

  陈霭也不想说滕教授的不是,你别看滕夫人自己总在骂丈夫,那只是因为滕夫人嫌丈夫爱得不够,同时也是一种炫耀,表示自己有骂的资格。但如果别的女人也来骂滕教授,滕夫人肯定要跳起来骂那女人了,敝帚还自珍呢,更何况是敝丈夫。

  所以陈霭就一路哼哼哈哈不表态,抽空子也讲个把高干病房听来的男人寻花问柳的故事,让滕夫人认识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女人戴着绿帽子,而且是真正的绿帽子,不是想象出来的。

  两人讲到半夜,陈霭已经控制不住浅睡过去好几次,每次都是在朦胧中胡听胡说,而滕夫人终于想起今天已经耽误了一天工,明天无论如何要去上班,才停止对天下乌鸦的控诉,倦极而眠。但陈霭耳朵边没了滕夫人的呱噪,反而睡不着了,起来上了几趟洗手间,又到楼下去找水喝。

  她来到厨房,发现滕教授也在那里,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半长的花短裤,正在冰箱里找东西。

  她最怕看见滕教授打赤膊穿花短裤了,说不清的感觉,如果穿多一点,不露肉,她会把他当教授看待;如果露肉但不穿花短裤,哪怕穿条小三角裤,她会把他当杂志上的裸模看待。最怕的就是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象是刚从床上爬出来,而且马上又会爬上床去的样子,让她十分尴尬,眼睛没处放。

  她刚想跑掉,滕教授已经转身看见了她,小声叫道:“嗨,跑什么?你还没睡?”

  “睡了,口有点干,想找点水喝—”

  滕教授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递给她:“冰冻的可以吧?”

  “可以。你—怎么还没睡?”

  “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有炸酱面,吃不吃?吃的话我就帮你热一下,炸酱里有猪油,冷的吃不得—”

  滕教授不客套,马上贪婪地说吃。陈霭帮他盛了碗炸酱面,放到微波炉里去热。

  滕教授说:“今天这事—太感谢你了。”

  陈霭小声说:“我觉得—今天这事—你姐姐—”她见滕教授两道眉毛一扬,吓得把话吞了回去,“也许我不该管这些闲事—我—上楼睡觉去了—”

  “别走别走,把话说完啊!真的,我为这事头疼了多少年了,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陈霭见他说得真诚,又走回来,把热好的炸酱面从微波炉里端出来,放到餐桌上,让滕教授吃,自己也在餐桌边坐下:“我觉得你—应该注意一点,不要跟你姐姐—走太近—不说别的—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如果王老师有个过继的哥哥住这里—而王老师跟他比跟你还—亲近—你会怎么想?”

  滕教授皱着眉头,仿佛真在设身处地一样,但皱了一阵,又放开了,像个缺乏想象力的傻瓜一样说:“我跟我姐姐有什么—亲近的?”

  “可能我没把话说清楚,应该是你姐姐跟你走太近了,你可能没感觉到。就像今天吧,她只做你们两个人的早餐,连你妈妈都—不太高兴,你想你—夫人怎么会高兴呢?”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Nancy是女主人,她早上起来不给客人做早餐,客人自己做了早餐,她还不高兴?就算她不高兴,也不用扯到—男女关系上去—”

  “我觉得—主要是你—跟王老师—分居引起的。女人到了中年,如果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很容易—生理心理失调—”

  她说这番话,完全是一个医生职业性的顺口溜,没怎么从脑子过的。但滕教授显然很当回事,紧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脸上看出话里的深层次意义,又仿佛是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但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她也没有往“下”想。她说“生理心理失调”,其实只是“心理失调”,用了个“生理”,只是造词的需要,就像“动静”这个词一样,虽然用了一个“静”,但说话人并不关心“静”,只关心“动”。

  她解释说:“我觉得王老师这么爱—吃醋,不是没原因的,如果你们夫妻关系很好,她就不会把什么事都往—男女关系上想。这样吧,你现在就送我回去,然后你—回到大睡房去住—别住书房了—”

  “是她把我赶出来的—”

  “我知道是她把你赶你出来的,但她肯定只是气头上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并不是真的要跟你分居,如果你回去求个和,她肯定会让你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求和?就是她没赶我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她睡她的,我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