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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路卡回答,“我们要上楼。”

凯蒂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他已经站起身,“要不要打篮球啊,儿子?”

他们高兴极了,立刻往外面跑去。

终于,凯蒂看着玛拉。

女儿沉默许久之后说:“是癌症吧?”

“对。”

“莫菲老师去年得过癌症,现在没事了,乔治雅姨婆也是。”

“对极了。”

玛拉的嘴唇颤抖。虽然她长得很高、爱装大人还化了妆,但这瞬间仿佛变回了小女孩,要求凯蒂留盏小夜灯。她扭着双手走向沙发,“你不会有事吧?”

第四期。已经扩散了。发现得太迟。她压抑住这些无济于事的念头,现在需要乐观。

“对。医生说我年轻又健康,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玛拉躺在沙发上偎靠着凯蒂,一手放在她的腿上,“妈妈,我会照顾你。”

凯蒂闭上双眼抚摩女儿的长发。曾经她可以将玛拉抱在怀里摇晃哄睡,感觉像是昨天;曾经玛拉因为金鱼死掉而趴在她腿上痛哭,感觉像是昨天。

拜托,上帝,她祈求,让我活到够老,老到能成为她的朋友……

她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我知道,亲爱的。”

萤火虫巷姐妹花……

凯蒂在梦中回到1974年的少女时光,半夜和好友一起骑脚踏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人仿佛隐形了。她清楚记得每一处细节:一条蜿蜒的柏油路,两旁的沟渠中流着污水,山丘长满乱草。认识她之前,这条路感觉哪儿都去不了,只是一条乡间巷道,隐身于世上一个有着青山碧海的偏僻角落中,从来没有半只萤火虫出没,直到她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

放手,凯蒂。上帝讨厌胆小鬼。

她猛然惊醒,感觉泪湿脸颊。她完全醒了,躺在床上听冬季暴风的呼啸。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再也无法将回忆拒于千里之外,这也难怪她经常在梦中回到萤火虫巷。

永远的好朋友。

她们多年前曾经许下这样的承诺,她们相信这份誓言能坚守到永远,她们会一起变老,坐在老旧露台的两张摇椅上,回顾往事一起欢笑。

当然,现在她知道不可能成真了。一年多以来她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少了好朋友她也能活得很好,有时候她甚至真的相信。

但每当她以为已经释怀时,就会听见当年的音乐——她们的音乐。昨天她买东西的时候,卖场播放卡洛尔·金的《你有个好朋友》,虽然是难听的翻唱版本,依然惹得她当场在萝卜旁边哭了出来。

她轻轻掀开被单下床,小心避免吵醒身边熟睡的男人。她站在幽暗夜色中凝望他许久,即使在睡梦中他依然显得忧心忡忡。

她由底座上拿起电话离开卧房,经过寂静的走廊下楼前往露台。她在露台上望着暴风雨凝聚勇气,按下熟悉的号码时,她思索着该向过去的好友说什么。她们好几个月没联络了,她第一句话该怎么说?我这个星期过得很苦……我的人生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或者只是简单的一句:我需要你。

漆黑澎湃的海湾另一头,电话铃声响起。

一声又一声。

录音机启动,她将深刻的需求化作渺小平凡的话语,“嗨,塔莉,是我,凯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

轰然雷鸣在天空回荡,闪电接连炸开,她听见咔嗒一声,“塔莉?你在旁边听吗?塔莉?”

没有回答。

凯蒂叹口气,继续说下去:“我需要你,塔莉,打我的手机。”

电力突然中断,电话也随之断线,她耳边响起忙线的嘟嘟声。

凯蒂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坏预兆,她回到客厅点起蜡烛。今天就要动手术了,所以她特地为每个家人做一件贴心小事,提醒他们她一直都在。她帮威廉找出《怪兽电力公司》的DVD,他之前乱放然后就找不到了;她为路卡准备一袋他最爱的零食,让他在等候室慢慢吃;她帮玛拉的手机充满电之后放在她床边,她知道女儿今天一定需要打电话给朋友,否则她会觉得失魂落魄;最后她找出家里的所有钥匙,一一贴上标签后放在流理台上——强尼几乎每天都弄丢钥匙。

她再也想不到还能为家人做什么,于是走到窗前望着暴风雨转趋平息。朦胧的天地渐渐亮起,黑炭般的云朵变成漂亮的珠光粉红色调,旭日东升,拥挤的西雅图显得焕然一新。

几个小时后,家人开始聚集在她身边。他们一起吃早餐,收拾东西搬上车,整个过程中,她不时瞥向电话,希望铃声响起。

六周后,她的双乳被切除,血流中注入剧毒,皮肤因为放射线而红肿灼伤,她依然等待着塔莉来电。

一月二日,塔莉回到空无一人的冰冷公寓。

“我人生的写照啊。”她苦涩自嘲,门房将她的名牌大行李箱搬进卧房,她打赏小费。

门房离开后,她站在家里,不晓得该做什么。现在是星期一晚上九点,大部分的人都在家团聚。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她可以忙着打理她一手建造的帝国,埋首在日常工作中忘记寂寞。每逢佳节回忆总是缠着她不放,上个月甚至跟到了世界尽头,如假包换的天涯海角。感恩节、圣诞节与元旦她都在冰天雪地中度过,一群人围在热源旁唱歌喝酒。无论在一般人眼中或如影随形的镜头前,这样的画面都可谓欢乐温馨。

然而,每每当她戴着帽子与手套钻进羽绒睡袋努力入睡时,都会听见当年的歌曲在脑中喧嚣,惹得她流下泪。不止一次,早上醒来时她发现脸颊上结了冰。

她将皮包扔在沙发上,看了一下时钟,发现红色数字闪着五点五十五,一定是在她出门时发生过断电。

她倒了一杯酒,拿出纸笔在办公桌前坐下。录音机显示的数字也在闪烁。

“这下可好。”断电之后打来的电话都没有记录。她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这是一份漫长又艰辛的工作,听到一半时,她写下要交代助理设一个语音信箱。

因为心思涣散,凯蒂的声音响起时她没有反应过来。

“嗨,塔莉,是我,凯蒂。”

塔莉骤然坐正,按下倒带键,“嗨,塔莉,是我,凯蒂。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没有打电话来道歉——”

接下来是响亮的咔嗒一声,然后是:“塔莉?你在旁边听吗?塔莉?”又一次咔嗒声响之后,传来忙线的嘟嘟声。凯蒂挂断了。

就这样,没有了,录音机里没有其他留言。

塔莉感到强烈的失望,心甚至揪痛。她重复播放留言许多次,最后只听到凯蒂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