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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将脚踏车停在路旁,一拐一拐地走向河边。银白的波浪,岸边嶙峋的岩石,月光下,万物有种朦胧美。

一节长满青苔的朽木滋养大地,周围的杂草特别茂盛,塔莉坐在厚软如地毯的草地上。

凯蒂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一同望着缀满繁星的夜空。河水朝她们的方向流淌而来,声音仿佛少女的欢笑。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微风吸了一口清凉气息之后默默离去,留下她们坐在这儿。这片河岸原本只是每年秋季都会被淹没的平凡河段,现在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我真想知道我们那条街的名字是谁取的,”塔莉说,“我连一只萤火虫都没看过。”

凯蒂耸肩,“旧桥过去那边叫作密苏里街,大概是来自密苏里州的拓荒者想家或迷路了。”

“说不定是魔法,这条街说不定有魔力。”塔莉转向她,“说不定这个街名代表我们注定要成为好朋友。”

凯蒂感动得一阵哆嗦,“你搬来之前,我觉得那只是一条哪儿都去不了的路。”

“现在是我们的路了。”

“长大以后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

“去哪里都一样。”塔莉说。

凯蒂听出好友的语气有些异样,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哀伤,她转过头,看到塔莉仰望天空。

“你在想你妈妈的事吗?”凯蒂试探地询问。

“我尽量不想她的事。”她沉默许久,接着由口袋拿出维珍妮细烟点上。

凯蒂小心地不表现出反感。

“要来一口吗?”

凯蒂知道她没有选择,“呃,好。”

“如果我妈是正常人——假使她没有生病,我就可以告诉她派对上发生的事情。”

凯蒂吸了一小口烟,猛咳了一阵,接着说:“你经常想起那件事?”

塔莉往后靠在树干上,从凯蒂手中拿回烟,沉默片刻之后说:“我会做噩梦。”

凯蒂多么希望知道该说什么,“你爸爸呢?可以跟他说吗?”

塔莉没有看她。“大概连我妈也不知道我爸是谁。”她的语气接着一沉,“也可能是他一听说有我就跑了。”

“真惨。”

“人生就是这么惨。更何况,我不需要他们,我有你,凯蒂,是你帮我挺过来。”

凯蒂微笑。辛辣的烟味弥漫在两人之间,她的眼睛刺痛,但她不在乎,最要紧的是此刻她在这里,和新交的好朋友在一起,“朋友不就是这样吗?”

第二天晚上,塔莉正在看《局外人》[23]的最后一章,忽然听到妈妈在房子的另一头大喊:“塔莉!快去开门。”

她重重放下书走进客厅,妈妈瘫在沙发上,抽着大麻收看喜剧影集《幸福时光》。

“你就在门旁边。”

妈妈耸肩,“那又怎样?”

“把大麻藏好。”

白云发出夸张的叹息,弯腰将大麻烟卷藏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下,只有瞎子才看不见,但白云顶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塔莉将头发往后拨好,走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黑发的娇小女人,端着一个用铝箔纸盖住的烤盘。亮蓝色眼影凸显出棕色眼眸,玫瑰色腮红在圆脸上制造出颧骨高耸的错觉,只是她搽得太浓了一点。“你应该是塔莉吧?”那个女人的音调意外高昂,像个小女孩,充满着活力,十分搭配她眼眸中的光彩,“我是凯蒂的妈妈,抱歉没有先联络就上门来拜访,但你们家的电话一直忙线中。”

塔莉猜想八成是妈妈床边的电话没挂好。

“噢。”

“我带了一些焗烤鲔鱼面过来给你和妈妈晚上吃。你妈妈身体不舒服,应该不方便煮饭吧?我姐姐几年前也得过癌症,所以我大概知道状况。”她微笑着站在门口,但笑容渐渐消失,“你不请我进去吗?”

塔莉僵住。这下不妙,她想,“呃……当然。”

“谢谢。”穆勒齐伯母从她身边经过进入屋内。

白云躺在沙发上,基本上呈大字形,肚子上放着一堆大麻,她神情恍惚地微笑着,想坐起来却怎样也办不到,她骂了几句脏话又大笑。屋内弥漫大麻的臭味。

穆勒齐伯母停下脚步,因为困惑而皱起额头,她说:“我是对面的邻居,我叫玛吉。”

“我是白云。”塔莉的妈妈再次努力坐起来,“很高兴认识你,真酷。”

“幸会。”一时间她们彼此对看,气氛尴尬无比。塔莉确信穆勒齐伯母锐利的目光看穿了一切:小茶几下的大麻烟、地上那包毛伊大麻、翻倒的空酒杯和餐桌上的比萨盒。

“我想顺便告诉你,我大致上整天在家,所以很乐意载你去看医生或帮忙处理杂务。我知道化疗有多难受。”

白云茫然蹙眉,“谁得癌症了?”

穆勒齐伯母转身看着塔莉,她好想缩成一团立刻死掉。

“塔莉,带送食物来的超酷邻居去厨房。”

塔莉几乎是用跑的。在那个粉红地狱中,桌上全是垃圾食物的包装袋,洗碗槽中脏碗盘堆积如山,随处可见满出来的烟灰缸,这些全都是她过着可悲生活的证据,而她好朋友的妈妈全看见了。

穆勒齐伯母从她身边走过,弯腰打开烤箱将烤盘放进去,用臀侧一顶关上门,接着转身打量塔莉,“我家凯蒂是个好孩子。”她终于说道。

开始了。

“是,伯母。”

“她一直帮你妈妈祈祷,希望她的癌症早日痊愈,甚至在房间里布置了一个小祭坛。”

塔莉看着地板,因为太过羞耻而无法回答。她要怎么解释说谎的原因?任何答案都不够好,因为穆勒齐伯母深爱她的孩子——想到这里,她心中除了羞耻也感到嫉妒。假使她有个爱她的妈妈,或许一开始就不会轻易说谎,也不会觉得有必要说谎。这下她失去了唯一重视的人:凯蒂。

“你觉得可以对朋友撒谎吗?”

“不,伯母。”她太专注于死命望着地板,当下巴被轻柔地抬起时她吓了一跳。

“你会做凯蒂的好朋友吗?还是做会害她惹上麻烦的那种朋友?”

“我绝不会伤害凯蒂。”塔莉想说更多,甚至想跪地发誓保证会做个好人,但她快哭出来了,所以不敢动。她望着穆勒齐伯母的深色眼眸,看到了出乎意料的眼神:理解。

客厅里,白云跌跌撞撞地走到电视机前转台,塔莉隔着乱七八糟的厨房看到屏幕,珍恩·艾诺森[24]正在播报今日头条。

“你负责打理一切,对吧?”穆勒齐伯母低声说,似乎怕白云偷听,“付账单、买东西、打扫。你们的生活费是谁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