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3/4页)

  “嗯……散发着年轻的爱,”佛提妮说,声音里有一丝挖苦之意,让阿丽克西斯很吃惊,她正要继续盘问下去,另一张照片浮出来,吸引了她。

  “那看起来真像我妈妈!”她叫道。照片中的小女孩有着与众不同的鹰钩鼻,甜蜜羞涩的笑容。

  “确实是你母亲。她那时一定才五岁。”

  就像任何家庭影集一样,随意拿张照片,只能讲述一些零碎片断。真正的故事只有那些不见了的相片才能讲出来,也许根本就没有照片,决不是这些仔细框起来,或整齐地保存在信封里的照片能讲述的。阿丽克西斯明白这一点,但至少她看到了这些家族成员,这些母亲长期保密的家族成员。

  “故事从要布拉卡开始,”佛提妮说。“就在我们身后,那边。那是佩特基斯一家住的地方。”

  她指着远处角落里的一所小房子,离她们坐着品咖啡的地方仅一箭之地。那是座破旧的房子,刷着白灰。在整体摇摇欲坠,却十分迷人的村庄里,那房子和其他房子一样破败不堪了。墙上的涂料在剥落,还有百叶窗上的也是。自从阿丽克西斯的曾外祖父母住在这里以来,就时不时重新粉刷,用的是明亮的淡绿色,在炎热里剥落、开裂。阳台就建在门道上方,阳台上放着几口大瓮,里面种着火焰般鲜红的天竺葵,瀑布般垂下,仿佛想从雕花栏杆中逃离一般。大瓮的重量压得阳台往下陷。这是典型的克里特民居,过去几百年来,这种房子建了又建。像那些没受到大量游客蹂躏的幸运村庄一样,布拉卡是永恒的。

  “你外婆和她妹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玛丽娅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只比安娜小一岁。她们的父亲,吉奥吉斯,像许多当地人一样,是个渔夫。而他的妻子,伊莲妮是位老师。实际上她真的远不止是位老师——她还管理着当地的小学。学校就在通往伊罗达的路上,那个小镇你一定经过过,是来这里必经之路。她爱孩子——不只是她自己的女儿,而是班上所有的孩子。我想安娜觉得很难接受。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讨厌与别人分享东西,特别是她母亲的爱。可是伊莲妮慷慨无私,无论是自己的血肉,还是学生们,全都倾注了足够的时间。

  “过去我总假装是吉奥吉斯和伊莲妮的另一个女儿。我老是住在他们家;我有两个哥哥,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家与他们家有多大不同。我母亲萨维娜,对此并不介意。她和伊莲妮从小就是好朋友,从很小时起每样东西总是两个人合着用,所以我想她并不怕失去我,也不会为此着急。实际上,我相信她总幻想着,希望安娜或玛丽娅最后能嫁给我的哪个哥哥。

  “我还小时,可能在佩特基斯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时间还多。可是后来情况变了,不久,玛丽娅和安娜经常住在我们家。

  “那个时候我们的游乐场就是沙滩,小时候,我们都是在沙滩上度过的。沙滩是变化无穷的地方,我们从不会觉得闷。从五月开始,到十月初,我们每天都会去游泳,晚上睡觉时,砂子从我们脚趾缝间漏到床单里,难受得睡卧不宁。晚上我们自己钓黑棒鲈,一种小鱼。清早,我们去看渔夫们打到的鱼。冬天潮水涨得很高,总有些东西给冲到沙滩上,让我们查看拣拾:海哲、鳗鲡、八爪鱼,有几次还看见乌龟一动不动地躺在岸上。不管什么季节,天快黑时,我们就回安娜和玛丽娅的家。一进门,热乎乎的糕饼香味就扑面而来——伊莲妮为我们做好了新鲜的奶酪饼。到睡觉时,我常常是一边慢慢啃着奶酪饼一边爬山走回自己家——”

  “这种成长经历听起来像田园诗般美好,”阿丽克西斯插嘴说道,陶醉于佛提妮描述的美好的、仙境般的童年。但是她真想知道这一切怎么结束的。“伊莲妮怎么会得上麻风病的?”她陡然问道。“麻风病可以离开这座小岛吗?”

  “不行,当然他们不能离开。正是这一点让这座岛如此恐惧。本世纪初,政府宣布将克里特的所有麻风病人隔离在斯皮纳龙格。一旦医生确诊他们得了麻风病后,人们就得永远离开自己的家,去那座岛。那里被称作‘活死人之地’,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描述了。”

  “那时,人们想尽一切办法隐藏自己的症状,主要是因为确诊的后果太可怕了。伊莲妮很容易受传染,得上麻风病。但她对从学生身上传染麻风病的危险毫不在意——要她不跟学生们坐在一起去教他们,她做不到。如果一个孩子摔倒在满是灰尘的操场上,总是她第一个把他扶起来。后来发现她的一个学生得了麻风病。”佛提妮停下了。

  “所以你觉得身为父母的,肯定知道他们的孩子染上了麻风病?”阿丽克西斯不敢相信地问。

  “几乎可以肯定,”佛提妮回答道。“他们知道,一旦有人发现,他们将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伊莲妮得知自己感染上麻风病后,只有一种负责的做法——她也采取了这种做法。她要求学校里的每个孩子做检查,这样可以确定感染者。果然,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名叫迪米特里的感染上了。他可怜的父母只好忍受着儿子被从身边带走的恐惧。但是不带走的话更可怕。想想孩子们玩起来时的接触吧!他们不像成人,可以保持一定距离。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对方身上倒,一齐压在别人身上。我们现在知道这个病通常只通过持续密切的接触传播,可是当时人们担心,如果他们不尽快把受感染的学生找出来隔离的话,伊罗达学校本身会成为麻风病隔离区。不久他们就找出来了。”

  “对伊莲妮来说,那样做一定很困难——特别是她与学生们的关系那般密切,”阿丽克西斯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很糟糕。对每个与此有关的人来说,都很糟糕。”佛提妮回答说。

  阿丽克西斯的嘴唇很干,她几乎不再说话,以防张口出不了声。为打发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的空杯子往佛提妮面前推了推,佛提妮再次添满杯子,又把杯子推回来。当她小心地把糖倒入旋转的黑色液体中,阿丽克西斯觉得自己也被卷入伊莲妮悲伤而痛苦的漩涡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