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4页)

  佛提妮注意到她一直凝视的方向。

  “你曾外婆在那个岛上生活过,”她说。“她是个麻风病人。”她没料到她的话听上去那么直率,那样无情,她一眼就看出它们让阿丽克西斯退缩了。

  “麻风病人?!”阿丽克西斯吃惊得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想法让她不快,尽管她明白这种反应或许有点不可理喻,可她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感情。她已经知道那个老渔夫曾得过麻风病,自己还曾亲眼见过他,也没有看到他身上的畸形。不过,听到与自己这样亲的人曾患过麻风病,她还是觉得十分震惊。那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她奇怪地觉得恶心。

  对于佛提妮来说,从小就在隔离区的阴影下长大,麻风病一直是严酷的生活现实。她看到过数不清麻风病人来到布拉卡,渡海而过,去到斯皮纳龙格。她也见过不同样子的麻风病人:有的变形扭曲,严重的甚至残疾,有的外表没有明显变化。实际上,他们最后的样子让人不敢摸,也不敢碰。可是她理解阿丽克西斯的感受。那些人对麻风病的了解仅来自《圣经旧约》故事和画有手摇铃铛的受难者叫着“不洁净!不洁净!”的图片,对他们而言,这是最自然的反应。

  “我来再解释一下,”她说。“我知道你想像中的麻风病是什么样的,但你最好知道真相,否则你永远不了解真实的斯皮纳龙格,斯皮纳龙格是许多好人的家。”

  阿丽克西斯继续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那边的小岛。她昨天去那里的参观似乎充满了许多互相矛盾的画面:优雅的意大利风格的别墅遗迹,花园和整齐的商店,疾病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却让它们黯然失色,她曾在史诗般的电影里见过刻画成活死人的麻风病人。她咽了一大口浓咖啡。

  “我知道不是每个得了麻风病的人都会死,”她说,几乎是在辩解,“可是总是会变得很丑,不是吗?”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佛提妮回答说。“它并不会像瘟疫那样迅速蔓延。有时候很长时间后才会发病——你看到的那些有着可怕残疾的人都受了多年疾病折磨,也许是几十年。麻风病有两种,有一种病情发展得比较慢。不过现在两种都可以治愈了。可是,你的曾外婆很不幸。她得的是发病很快的那种,时间和历史都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阿丽克西斯为她开始的反应有点难为情,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可是家族中有人得过麻风病的真相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你的曾外婆得了这个病,可是你的曾外公,吉奥吉斯,也受到深深的伤害。甚至在你曾外婆被逐到斯皮纳龙格去之前,他就一直用他的渔船为这个小岛运送物资,你曾外婆去那里之后,他继续这样做。也就是说他几乎看着她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伊莲妮刚开始去斯皮纳龙格的时候卫生条件还很差,虽然她在岛上的时候改善了许多,可她年轻时某种无法挽回的损伤已造成了。我无法告诉你具体情况。吉奥吉斯也没有详细告诉过安娜和玛丽娅。可是你确实知道麻风病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麻风病会影响神经末稍,即使你烧伤或砍伤自己,你都感觉不到。那就是为什么得麻风病的人们这样脆弱,令自己遭受到永久性的损害,后果是灾难性的。”

  佛提妮停下来。她很担心,不想刺激这个年轻女子敏感神经,可是她也意识到这个故事中有些内容少不了会让人震惊。她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来。

  “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妈妈全家都被麻风病控制了。不是那样的,”她匆忙加上一句。“看,我这里有些他们的照片。”

  紧靠着咖啡壶的地方有个木制托盘,上面有个破旧的牛皮纸信封。佛提妮打开它,里面的相片全滑到桌上。有些照片跟火车票一样大小,另外有些跟明信片大小相仿。有些是光面的,还带一圈白边,其他的是哑光的,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照,一些褪色看不太清了。许多都是在还没有快照的年代里去照相馆照的,照片里人们的僵硬姿势让他们看起来遥远得有如弥诺斯国王。

  阿丽克西斯注意到的第一张照片里的人她认识。照片上是母亲和那位穿蕾丝衣服的女士、银灰色头发的男人站在床边。她把这照片拿起来。

  “那是你姨外婆玛丽娅和姨外公尼可拉斯,”佛提妮说,语气中有一丝明显的骄傲。“这张,”她说着,从那一堆照片底下抽出一张很残破的照片,“是你曾外婆外公和他们两个女儿照的最后一张合影。”

  她把那张照片递给阿丽克西斯。照片里一男一女同样高,不过男人的肩膀要宽些。他一头黑色光滑发亮的头发,唇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长而挺的鼻子,尽管因为照相的缘故他做出很严肃的表情,眼里还是盈满笑意。他的手与身体比起来,似乎大很多。身旁的女人很苗条,长长的脖颈,异常美丽;她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笑得那样灿烂那样自然。坐在他们前面的是两个穿着棉布裙的女孩。一个很结实,浓密的头发披在肩上,眼睛斜瞟着如猫一般。顽皮的眼神,丰满的嘴唇,没有笑意。另一个女孩编着整齐的辫子,容貌更精致,当她冲着照相机笑时鼻子微微皱起。她瘦得差不多像根竹杆,在两姐妹中长得更像母亲些,这个女孩双手温柔地放在膝上,一付娴静姿态,而她的姐姐两手交叉抱在胸前,盯着照相的人,好像蔑视着他。

  “那是玛丽娅,”佛提妮指着那个微笑的女孩说。“这个是安娜,你的外婆,”她说,又指着其他两人说,“这是她们的父母,伊莲妮和吉奥吉斯。”

  她把照片摊在桌上,偶尔一阵风吹过,轻轻吹动相片,好似带给它们生命。阿丽克西斯看着这两姐妹的照片,从她们还是抱在怀中的婴儿,到小学生,然后到年轻姑娘,到那时候只有父亲陪伴她们了。还有一张是安娜和一个身穿全套克里特传统服装的男人手挽手照的。那是张结婚照。

  “这一定是我外公吧,”阿丽克西斯说。“安娜看起来真的好美啊,”她羡慕地说,“真的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