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春(第3/3页)

我用筷子搅拌着豆浆里的生鸡蛋,又往碗里丢了几块“油炸鬼”。雨水从雨篷两侧向中间聚集,热油锅上方刚巧是雨篷的低处。随着积水的增加,雨篷离热油锅越来越近,摊主不时紧张地看一眼。他腾出一只手托起低垂的雨篷,雨水从另一侧淌了出去。

“嘿!当心!”阿汾大吼道,“看看你干的好事!”阿汾吃早餐时摘下了帽子,他头顶中央的头发向上翘起,如同公鸡的鸡冠。他左右转动着脑袋,用手掸去溅落在肩上的水珠,活像一只伸长脖子吃虫子的鸡。

“对不起,先生。”早餐摊主说。

“好啦,好啦。年轻人,不要那么凶。”魏先生对阿汾说,“你一点水都不想沾到的话,那不如在家里吃早餐。”

“跟我老婆吗?”阿汾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惹得旁边两三个人哈哈大笑。“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老天还没完没了地下雨。”

旁边几个人频频点头,“今年四月的雨水太多了,天气也不该这么冷。”

“你们说什么呢?”一个老太太大声说,“四月份的雨水连鱼都能淹死。”

“狗屁!”阿汾说,“如果这算正常的春天,那我就是猴子尾巴。”

魏先生站起身,把钱放在桌子上,拿起雨伞。魏先生跟我的塾师一样身材高大,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盼望春天。”他说。这是个有象征意义的语句,是我们这里流传的暗语,即便在中立的公共租界,我们也不能公开表达心里的想法。

“等待黎明。”摊主郑重地回答。

“百花绽放。”我补上第三句。

魏先生离开后没有人再开口。我们吹着热豆浆,看着碗里的豆浆,似乎看见了我们的灵魂深处。那几句话不仅仅表示等待和希望,对我们还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语句中等待和希望的意思是,我们不投日,不叛国。如果我们希望看到百花绽放的那一天,我们必须忠于祖国,反抗日寇。

回家路上,我的雨伞周围形成密集的雨幕,我在心里默默地拿自己跟历史上的豪杰与巾帼做比较,那些抗击敌人的将士和鸿儒,那些在两军对垒的前线擂起战鼓的人。我想起那些不愿败坏气节而退隐山林的官员。我想起那些为皇帝死节的忠臣和为丈夫殉节的烈妇。我决心要变得坚强起来。无论是被隔绝在鼓浪屿上,还是我的孤独寂寞,跟历史上那些伟大人物的遭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雨水吗?只有阿汾那么肤浅的人才会抱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