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Flower.秘密(第4/7页)

但是,前面的激烈都不算什么了。

那最后一句里,满满的疲惫与失望,像利剑一样,直直地捅进了我的心脏,令我几乎崩溃地尖叫起来。

他说得,那么无情,那么平淡,像无关的人,在宣判他人死刑。

“你一直告诉我,你用了八年的时间爱着我,但其实你最信任的人,却从来不是我。”

他任我的手从他的掌心离开。

火盆里的炭火依然奋不顾身地燃烧着,却再也不能让我感觉一丝温暖。

我以为,我是用了世界上最伟大的方式爱着他的。

封信,我以为的。

我爱他爱得可以放下自己所有的疑问与尊严,不问过去,不求答案。

只要他回过头,永远都能看到,我安静地在他的身后,他能安心,我就满足。

我以为,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爱。

但是,我何曾真正地追问过自己,我这样的卑微,这样的沉默,真的是为了他吗?

不,我其实是害怕。

我害怕我的任何一点儿乖巧、不懂事、不大气、不善良,都会让我失去他。

即使他此刻就站在我咫尺之远的地方,即使我能感知他的体温,亲吻他的嘴唇,拥抱他的身体——但他于我,又何曾是真正的亲密爱人。

他在我心里,始终是我年少时,那幅精致到在深夜思之也会落泪的画。

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爱他,是为了,不失去他。

突然间,他把这答案,无情地祭在我的面前。

看似平静,却残忍得仿若挖心。

后来,我们并没有吃唐嫣嫣奶奶家小饭店的饭菜,在她出来前,封信就拉着我上车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已无力去思考封信在想什么。

我充满了自责、愤怒、狼狈、伤心,以及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一直无声地哭着,头一次没有试图去揣摩封信的感受。

我想现在更应该审视的,是我自己。

而一直到我下车,封信也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8.那有什么用!还是要死的!

大年初八,是个喜庆的日子。

为了在新一年夺个好彩头,无论是日新月异的网络贵族,还是传统的小店小铺,大多会在这一天恢复工作。

而这也是每一年风安堂年后开张的日子。

那一次莽撞寻人失败后,我和封信的关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仍然每天联系着,但彼此语气都变得小心。

好几次,我都想要不管不顾地冲破这僵局,但只要想到可能会回到那些即使思念刻骨也只能看天看云的日子,我就失去了所有勇气。

在和封信的故事里,我的属性大概连蘑菇也不是,是缩头乌龟。

就这样,到了初八。

早上九点,风安堂的医生护士们在前坪一起点燃了第一挂鞭炮。

C城不禁烟花,因为年前的事,医生们准备了比往年更足量的鞭炮,放在一个巨大的铁皮桶里点燃,一串串轰然的爆响声久久不断,爽快的炸散曾经的低落与不快。

我和七春都赶来捧场,很多风安堂的老病人也赶过来围观。

中国人讲究吉利,一般过新年时不看病,即使有痛也忍着,省得开年就看病,一年都不净。

但风安堂开门,却来了不少人,除了名声,大概还有着感情支持的成份。

封信穿着便服,一直站在前坪含笑指挥,今天基本没有问诊需求,大家都是前来捧场,恰逢天气晴好,拨云见日,大家也就站在前坪相互寒喧。

但是何欢却一直严肃地绷着脸,似乎在警惕什么。

十点整,何欢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一伙人突然从街角出现,浩浩荡荡地径直冲进了医馆。

一大帮青年男性中依稀有几个是上次的熟面孔,中间围着的,竟然还是我遍寻不获的失女的董大成夫妇。

这一次他们不哭不闹,往每个诊室门口蹲两三人,而董大成夫妇就直接坐在了门槛上。

谁都看出来了,这是不让风安堂正常营业。

何欢眉头紧锁。

这是他之前最担心的情况。

对方恐怕也经过了研究,这一次改变了策略,他们一个个和老僧入定一样坐在医馆里,无声地散播着不实的诽谤。

这样诡异的情形,只要坚持一段时间,被影响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在医馆上班的医生护士心理上也会崩溃。

因为他们不砸不抢,不哭不闹,警察也拿他们没多少办法,只能规劝。

而法律层面的事故鉴定,则还需要漫长的等待。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支持医馆的声音明显増多。

或许过于明显的训练有素,其实反而成了别有用心者的败笔。

我趁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径直走到董大成夫妇面前。

他们俩仍然穿着那身破旧的衣裳,过了一个年,脸色也并未显得多半点儿丰润,每一条过早滋长的皱纹里,都填满了辛勤劳动者的悲苦和心酸。

他们深深地垂着头,谁也不看,眼观鼻,鼻观心。

我蹲下来,问他们:“你们还记得我吗?”

董大成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而他的妻子则毫无反应。

我看到他混浊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飞快地归于麻木。

他再次低下了头,这一次任我说什么也不再动弹。

我试图唤起他们对那一夜的记忆,我说我就是那天晚上你们来求助时和封医生一起接待过你们的人,那时孩子已经陷入昏迷,你们说医院已经回天乏术,让你们出院,甚至因为已经没有钱了,连最后让孩子缓解一些痛苦的针药也无法承担。你们求封医生发发慈悲,救救孩子,封医生答应你们尽力一试,也向你们说明了病到这个地步已经希望渺茫,但至少努力让孩子不那么痛苦,你们当时千恩万谢领走了药,你们都忘记了吗?

我说我也是生过重病的人,我知道病到连医生都拒绝医治的那种绝望,这世上或许有很多的病痛还不是人力所能治愈,但是如果连愿意努力的医生都没有了,那对病人来说才是最残酷的,我不相信你们这样闹事是你们的真心,不管有什么原因,这样对曾经对你们伸出援手的医生都是不公平的,孩子也会难过的。

我不停地说啊说啊,像是害怕他们突然又消失不见,急着想把心里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以至于后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一直想找到他们,是因为我是那天晚上接诊的见证人,我抱过那个孩子,我接触过这对夫妇,我相信他们不是这样是非不明的人。

有人说过,假若所有的事情真相都要取决于人的良知与勇气,那其实是一种天真和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