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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又站到了林间小屋旁,听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房顶上。我看见了轮船模型上的灰尘以及长沙发上老鼠啃出的窟窿。我看见本可怜巴巴地瞪着白痴的眼睛对我说:“你不会把我送进疯人院吧?”我想起了林间幽暗陡峭的小径,思忖着一个女人如果躲在那儿的树后,身上的晚礼服定会被夜间的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有个表兄曾侨居海外,”迈克西姆慢言慢语地说,“后来又回了英国。我只要一出门,他就溜到这里来。弗兰克常见到他。那家伙的名字叫杰克・费弗尔。”

“我认识他,”我说,“你去伦敦的那天他来过这儿。”

“你也见到他啦?”迈克西姆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听弗兰克讲的,弗兰克看到他的汽车进了庄园的大门。”

“我不愿告诉你,是害怕勾起你对丽贝卡的回忆。”我说。

“勾起我的回忆?”迈克西姆低语道,“啊,上帝,我哪还需要旁人的提醒。”

他中断了话语,眼睛凝视着前方,不知他是否跟我一样,心里正在想着在海湾沉没的小船那灌满了水的船舱。

“她常把那个叫费弗尔的家伙叫到小石屋里去,”迈克西姆又说,“她告诉仆人她要出海,第二天早晨才能回来,其实跑到那儿陪那家伙过夜。我又一次对她发出警告,说如果他胆敢闯入庄园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开枪打死他。那家伙历史不清不白,形迹放荡……一想到他漫步于曼德利的树林里,漫步于幸福谷那样的地方,我就要发疯。我说我绝不容忍他的出现,可她只是耸了耸肩,竟然忘了说几句恶毒的话。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比平时苍白,显得不安和憔悴。不知她一旦人老珠黄,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鬼模样。时间在向前推移,生活中再没有出现大波大澜。后来有一天她到伦敦去,当日就回了家,这打破了她平时的习惯。我没料到她会回来,那天晚上在弗兰克的寓所吃饭,我们当时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这时,他的话变得短促、拗口,我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饭后回到家,约莫有十点半的光景,我看见她的围巾和手套放在大厅里的一把椅子上。我不明白她匆忙返家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我进起居室见她不在,便猜想她去了小海湾。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容忍这种充满谎言和欺骗的肮脏生活,总得想个办法把事情了结掉。我盘算着还不如拿枪去吓吓她的奸夫,吓吓那一对狗男女。于是我立刻动身到小屋去。仆人们根本不知道我回了家,我溜进花园,穿过树林看见小屋的窗口有灯光,便径直闯了进去。出乎我的意料,屋里只有丽贝卡一人。她躺在长沙发上,面带病容,神情古怪,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我开口就骂起了费弗尔,她则一言不语地听着。‘你和我的这种可耻的日子已经过够了。’我说,‘该结束啦,明白吗?你在伦敦怎样为非作歹与我无关,但不许在这儿,不许在曼德利胡作非为。’

“她一时没吱声,只是愣愣地望着我,最后才笑了笑说:‘倘若我情愿在这儿寻欢作乐,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该知道规矩,’我说,‘至于我们的那项该死的肮脏交易,我不折不扣地执行着我的条件,不对吗?可你说话不算数。你别以为你可以把我的房子、我的家当作你在伦敦藏污纳垢的那种巢穴。我已经受够了。苍天在上,丽贝卡,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记得她把香烟在长沙发旁的烟灰缸里掐灭,站起来,把胳膊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一点不错,迈克斯,’她说,‘我是应该过一种新的生活了。’

“她看起来十分苍白和瘦削,两手插在裤兜里,开始在屋里踱来踱去。她穿着航海服,样子像个小男孩,一张娃娃脸活似波提切利[22]画中的天使。

“‘你想到过没有,你要告倒我真比登天还难?’她说,‘我是指你到法庭上跟我闹离婚。难道你没意识到,你从一开始就没掌握一丝一毫对我不利的证据吗?你所有的朋友,甚至仆人们也相信我们的婚姻是非常美满的。’

“‘那么弗兰克呢?比阿特丽斯呢?’我问。

“她仰天大笑道,‘弗兰克能掌握我什么证据呢?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我能让他抓住辫子?至于比阿特丽斯,她要是站到证人席上,可以说她丈夫一时昏了头,干下了蠢事,她因为吃醋才胡言乱语,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算啦,迈克斯,要证明我行为不端,能把你累个半死。’

“她观望着我,以脚后跟为支点摇晃着身子,两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挂着微笑。‘你知道不知道?我可以让我的贴身女仆丹尼按我的意愿提供证词。其他的仆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也会跟着她作证。他们全以为我们俩是曼德利的一对模范夫妻,不对吗?所有的人,包括你的朋友以及我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人都持这种看法。你怎么能够证明我们的生活不美满呢?’

“她坐到桌沿上,晃着两条腿打量着我。

“‘我们不是把恩爱夫妻的角色扮演得十分出色吗?’她说。记得她把穿着条纹图案凉鞋的脚荡悠来荡悠去,荡得我的眼睛和大脑突然莫名其妙地剧烈疼痛起来。

“‘我的丹尼可以让你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大傻瓜,’她低声说,‘我们可以出你的丑,让所有人都不相信你的话,迈克斯。’她的那只该死的脚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凉鞋,仍在前后荡悠着。

“忽然,她噌地滑下桌子站到我面前,脸上仍笑吟吟的,双手插在口袋里。

“‘如果我生下孩子,迈克斯,’她说,‘无论是你还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证明孩子不是你的骨血。小家伙将在曼德利长大成人,用你家的姓氏。你干着急也没办法。你死后,曼德利将归属于他。根据财产继承法,你阻止不了这件事。为了你亲爱的曼德利,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继承人吗?看着我的儿子躺在栗树下的童车里,看着他在草坪上玩跳蛙游戏,看着他在幸福谷捉蝴蝶,难道你不高兴吗?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心里清楚你一旦离开人世,所有的财产将归他所有,这难道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吗,迈克斯?’

“她停顿了一会儿,以脚后跟为支点晃动着身子,点上一支烟,走过去站到窗旁。接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一笑就笑个没完,我当时觉得她永远也不会止住那笑声了。‘上帝啊,真是太滑稽啦,’她说,‘简直滑稽到了极点!你不是听我刚才说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吗?现在你该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了。当地所有的体面人,以及你们家讨厌的佃户,他们全都会为之感到高兴。他们会对我说,‘这是我们日盼夜想的喜事,德温特夫人。’迈克斯,我一直都是个贤妻,这下我将做一位良母。谁都猜不出谜底,谁都不了解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