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海云自开(第4/5页)

当晚叶伯宁在书房待到几时,他们谁都不知道,只知第二天叶鲤宁起了个早便回京了。自以为制造了一场提前归来的惊喜,却在产科六病区的护士站前,被彼此相识的姑娘告知:“倪年啊?她调班请假啦。”

“请假?”

“对啊,好像是临时要送一个朋友去工作地来着,你直接给她打电话吧!”

“也好,谢谢。”

“不客气!”

叶鲤宁把几盒粤式手信赠给护士站的医务人员,拨号出去,与此同时,繁忙的机场候机厅里,属于倪年的手机铃声响起。而她本人不在位置上,旁边看顾行李的韩序拾过一瞧,接着心底微澜的,举目朝洗手间方向望了望。

这不是倪年第一次来西安。

相行一千多公里,她和韩序在市中心告别,他嘱咐她注意安全,她颔首答应。挥手转身都很利落,倪年背着不大不小的旅行包,乘上开往火车站的的士。

大巴到达西岳山脚时,天已经黑透,龙盘虎踞般的奇峰异岭被夜色掩藏,可那壮丽凌云的轮廓,却是自古巍峨。三年前到这里挥霍体力那次,是白天,途中还碰见不少飞檐走壁的挑夫和道士,但这些年夜访华山的游人很多,所以通往玉泉院的路上,都是一拨拨和倪年一样装备完整的登山客。

“美女姐姐,能麻烦你帮我在这儿拍张照吗?”

彭真题写的“华山”牌坊下,俏似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礼貌搭讪,倪年二话没说接过他的手机。男生摆了各种观光客标准pose,见对方形单影只,不禁一问:“你也一个人啊?”

倪年一答:“要做同伴吗?”

“好啊!”有人同行简直求之不得,他老实交代,“我第一次来华山,这大晚上的,山高路陡,独自一人心里还真没啥底……”

“放轻松,国内类似景区的开发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基础设施和安全保障也算完备。”打着手电筒的倪年径直穿过牌坊,回头等了新朋友两步,“天气正常的情况下,只要自己不作死,平安登顶没问题的。”

男生见其一副老手模样,连忙大步赶上:“不作死,不作死,如果遇到困难,我尽可能挡你前面。”

斜下方灌木丛里淌过稀落落的水流声,倪年眺望墨色中等待征服的峰峦叠嶂,浑身竟有些燃。

“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谁啊?”

“我弟弟。”

这个季节的华山气温不高,夜间更是雾深露重,凉森森的风自山林深涧拂过,带着绿色植被独有的湿意,吹得人头脑越发清醒。漫山遍野的路灯作陪,而台阶连绵不绝,又长,又窄,又陡,手脚并用,爱恨交加。待爬到差不多半山腰的千尺幢时,保暖措施到位的倪年早已出了一身汗,那男生亦是气喘吁吁,坐地休憩,然而上方天梯似的坡度望在眼里,简直酸爽得要了亲命……

当即怒啃一根士力架。

“姐姐,你说咱俩能在日出前登顶吗?”

“想听实话?”

“当然。”

“我能。”

“……”拖后腿的朋友自觉背锅,“Sorry,请原谅我这个缺钙的战五渣……”

倪年忍俊不禁:“另外,‘华山日出,十日九不出’,所以哪怕是晴天,你也得做好看不见的心理准备。”

“……”

石壁上安着灯管,荧光照出千尺幢嶙峋的层层阶梯,倪年起身抓稳那根辅助攀登的铁链,踩上一级:“一会儿只管向上爬,最好别回头,尽量跟紧我。”

小伙子有些纳闷,眼前这位十分显瘦的异性盟友,在挑战险峻的深山暗夜里,像个披星戴月的勇士。

他仰颈问:“你没有大脑空白的时候吗?”

“有的。”那声音从上方传下来,清清落落,“有次走长空栈道,戴在手上的银链子不小心断了,直接掉入悬崖,当时整个人呆了很久。”

“……”他该说什么?“人……人还在就万岁。”

“行了,不墨迹,这么多人都能夜登成功,区区峰顶,姐会带你上去的。”

“好!战胜华山,一生平安!”

“……”

“……”

“少侠,跟上。”

“噢!”

夜不再一味的暗浓,率领小跟班抵达东峰时,红绳铜锁围筑着的观日台上早已人影绰绰。精疲力竭的男生飞身扑到硬邦邦的杨公塔上,一阵喜极而泣。崖前无限风光,云海沆漭,爬了一晚山的倪年伸个懒腰,极目远眺。

会当凌绝顶啊,一览众山小。每次登顶便要再次喟叹,古人诚不欺我。

入秋时节的北半球,日出时间晚了许多,可惜一直等到钟点将过,太阳依然沉没在浮云之后,不肯露脸。好些人开始败兴而去,陆陆续续地离开东峰,朝下个目的地进发,拍完无数张风景照的男生见状,耷拉着失望的嘴角问:“咱们还等吗?”

崖顶甘洌的山风将倪年的发丝吹得飘扬:“我再待会儿,你可以自己安排。”

“那不成,说好了一起下山请你吃饭的。”早前自备的矿泉水一路上喝了个干净,于是男生摸出零钱,商量着,“不然我去买个水,回头就来找你,姐姐你别走啊!”

她应允地点头。

周围仍有许多固执守望的人,崖际边的红绳铜锁前,倪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

一只手伸在兜里,握着随身携带的帽徽。

一只手掏出手机,拨完号贴到耳侧。

那端“嘟”了三响,传来一个疏离的“喂”。

“叶先生早。”

“早。”不带丝毫清晨会有的慵懒感,叶伯宁的声音一如既往迫人,又浸满嘲意,“总算联系上你了,小倪姑娘。”

“近来实在是忙,没顾得上找您,抱歉。”

“秘书说你一直未接电话,我既担心你是否出了祸事,又苦苦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吓人了。”

倪年装作听不懂:“秘书先生在短信里说,如果可以了,就随时给您打个电话。”

“没有错,想来小倪姑娘是料到了我一会儿要赶趟早班机。”

说到这里,倪年终于失笑。

嘁,准你阴险腹黑地调查别人隐私,还不准我故意大清早打电话报个仇了?

“既然主动来电,想必是已经有了觉悟。”叶伯宁开门见山,显得十分宽宏大量,“说说你的条件,只要合情合理,叶家依然买单。”

这回却轮到倪年不急了:“冒昧问问,叶先生喜欢登山看日出吗?”

那边叶伯宁松松领带结,一笑随之:“不怕你笑话,我有些恐高的毛病,海拔高的山,通常上不去。”

“这不可笑,就是可惜。”

“听起来小倪姑娘像是很有感触。”

绝顶望天海,倪年一动不动地注目远方:“翻山越岭险中求胜,承担无功而返的风险,一整晚艰辛换一刹那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