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不见白头(第4/5页)

“几家公司高管位置任我选,若是想要你的,你一样让给我。”叶鲤宁接过他的话头,忍不住轻笑,只觉得对方十年如一的标配戏码实在滑稽。

“慢着,我有言在先,若是要我让位,我可不干。”叶迦宁拎着满满一扎饮品过来,倒了杯推给叶伯宁,附上扶不起的阿斗的口吻,“大哥你就别指望他了,他们这些学术工作者啊,向来不屑与咱们商人为伍。”

说完,她悄悄朝叶鲤宁眨了个眼。

叶伯宁正好有电话进来,于是他拾过手机,一哂:“也是,老三搞的那些高精尖,我这眼里只有钱的俗人,一贯看不懂。”

上门厨师仍在厨房里忙活,菜还没有齐整,三人便也不等,提筷先吃。叶鲤宁夹来只热腾腾的生煎咬开,皮酥馅嫩,芝麻与小葱喷香四溢,的确不错。他咀嚼着,将包子放到跟前的青花小碟上,问:“听说回北京前,你去了趟泉州。”

“管家说院子里那株刺桐树像是死了,让我过去看看,是不是考虑移掉重栽。”

“我妈的祖宅,你倒是上心。”

叶伯宁尝着刀工精细的扣三丝,谈吐间滴水不漏:“你和迦宁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应该的。”

每次一对话就刀光剑影,夹枪带棒,叶迦宁觉得头疼。最烦人的是,当事双方乐此不疲,从未休战。

“上任屋主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多少?”

“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三年前的事了,当时都没见他过问秋毫,叶伯宁疑惑地看了对桌人一眼,见其一副爱聊不聊的轻慢模样,不由讥笑,没遇到过这样有求于人的。事实上,当时绝大多数事情都是秘书在办,叶伯宁只在乎结果,时至今日,他连卖主姓甚名谁都忘了,琐事不太配占用他的记忆。

“我只记得屋主原先是当地一门大户人家的女儿,不过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后来一直住着的,是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

“那家男主人是做什么的?”

叶伯宁慢条斯理地回忆,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说是个缉毒警,犯了事又丢了命,闹挺大。”

叶鲤宁心头一凛,不知怎么的,脑内迅速滑过在壮族人餐馆吃夜宵那晚,电视节目里播放的缉毒实录。他当时还说,那是一项危险的职业,她应他,对啊,挺危险的。

“犯什么事?”

“不清楚,左不过违法乱纪,为利亡身。”

“啧啧,怪可怜的。”旁听的叶迦宁随口问,“那后来宅子的买卖,你是和他们家孩子谈的?”

大哥出面买回母亲祖上旧居那会儿,叶迦宁在香港忙着照顾病中的父亲,全程无参与,未过问。据她所知,连叶鲤宁也只是在双方达成协议后,象征性地去过一趟罢了。个中始末,估计亦不清楚。

那沪菜师傅端出几味佳肴,将老八样上了个齐整。叶伯宁搁下筷子,风度有礼地盛赞对方厨艺精湛。师傅被夸得眉开眼笑,喜滋滋地去准备葱油拌面。叶伯宁不急于重新执筷,戴表的那只手落在桌上,五指轻敲:“对,那家女儿,挺漂亮的姑娘,比她顽固不化的父亲好对付多了。”

“哦?”叶鲤宁口气淡淡的,眼底却蕴着冷光。

叶伯宁视野锐利,失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是正经商人。”

那座红砖大厝的初任主人,本不姓魏,而是京城叶家已故原配、叶迦宁与叶鲤宁生母的祖宅。当初叶伯宁动了回购的念头后,先后遣了秘书去了几趟泉州展开协商。但彼时的户主倪和平根本无意出让,态度坚决地表示免谈。秘书多次无功而返后,叶伯宁便亲自出面。

结果亦然。

然而再次从秘书处得到消息,却是户主的死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叶伯宁曾吃惊地怜悯,这或许就是上天蹊跷的安排。

不过与那家大女儿的对话,并没有叶伯宁想象中好办。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父亲声名狼藉,亲戚如避瘟疫,身上还挨了不少伤,腰板却挺得像棵树似的。一根筋的坚持与倪和平相差无几,无论怎么开条件,提价格,给的回复都是:“我不管它最初姓什么,但现在这是我妈妈留下来的房子,我爸生前说不卖,我就不卖。”

真金白银的大买卖,叶伯宁念在一双孤儿可怜,甚至未曾压价。他不解,这笔交易对于一个家破人亡、四面楚歌的人来说,居然不是救命稻草。但,无论是虚伪的野心还是天真的清高,都令浸淫名利场的叶伯宁深感可笑。

“挺倔的,怎么都谈不拢,不答应。后来索性想了些法子吓唬她,倒是动摇了。”叶伯宁端着玻璃杯,手腕一圈圈地小幅度晃动,液体在其中跟着跌宕起伏。

“什么?”叶迦宁挑挑眉梢,没注意第三人的表情。

叶伯宁低头抿了口果汁,笑:“我找相关部门的人拟造了份尚在保密阶段的规划书,透露给她,政府计划在不久的将来动那块地。”

最后那次面对面,他依然像个语重心长的长辈,层层分析,句句殷切,但态度上多了些救世主的意味:“这里既是你家,同样也是我母亲的家族产业。我既然来寻根,那就要让它安然无恙地留在世间--这是我们一致的目的。房子倘若在我叶家手上,至少能保证有生之年,不被拆毁。”

她质问:“你凭什么保证?”

“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明白,你掌握不到的信息,我能轻易获取。那么你能力之外的东西,我自然也有法子保住。”看重什么,就攻击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弱点,他清楚在那样的多事之秋,对方内心的茫然与伪装。再冷静再坚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失去了倚靠,倘若有朝一日连那一砖一瓦都被摧毁、被粉碎,那么她在这世上,就真的什么慰藉都没了。

“听说你弟弟的态度是赞成的,他想和你就此离开这里。其实这样未必不好,生活仍要继续,放下不愉快的人、事、一切,去别处重新开始。”

葱油拌面何时上桌,叶鲤宁没注意,还是叶迦宁盛了碗放到手边,碰碰他:“想什么呢?”

他恍如惊梦,对着满席菜肴,却突然失了全部胃口:“凡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确是你的作风。”

这讽刺在叶伯宁听来无关痛痒:“你就是太拘小节。鲤城根本容不下他们,留下也是遭罪。那笔钱对那俩孩子来说,可以算是天降横财,足够他们过上优渥的日子,指不定如今开豪车住豪宅,吃喝享乐。”

“你要是不耍阴招逼着她,人家根本无意成交。”叶鲤宁将碗筷朝一边一推,弄出很大的动静,“你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帮助他们做了正确、值当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