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为你着迷(第4/5页)

凝神感怀间,倪年察觉双手的交缠有些微松散,倘若自己此刻借故挣脱,是能办到的。她为自己的贪婪而羞愧,他却已靠近过来,近到半边宽阔的肩膀都挨住了她,末了,斜过脑袋凑到她耳畔,轻柔耳语:“去睡觉。”

夜深的郊野,方圆之内人迹罕至,露营帐篷中亮着的盏盏小灯,是从天上随手掳来的星辰。不间断的虫鸣中偶尔夹杂几声快门,叶鲤宁和仍旧清醒的学生们逐个聊完天,绕过整圈后,才一步一步地踱向最后那个人。

倪年怕闷,头朝外睡得还算安稳,远角搁了只迷你小电扇,扇叶转出的风声催人安眠。叶鲤宁慢慢屈膝,在她脑袋边蹲下来,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浪费着时间。

她侧卧着,露出右半张脸,眼眸轻合,呼吸轻浅。有突如其来的情感,驱使着他伸出手去,将散在她脸庞上的几缕发丝拂开。他的拇指仿若羽毛,缓缓流连于她眼角的皮肤,那些零星点缀的泪痣提醒他--这个女孩儿,就是当日在那座红砖大厝里,被他无意间窥见眼泪的陌生人。

他们曾经仓促地相遇过,尽管,她好像并不知道。

他还记得那间光线暗弱的书房,和蓦然抬首时一窗之隔的女孩儿。那时的她很平静,没有丝毫扭曲夸张的表情,然而泪珠突然坠落眼眶的瞬间,叶鲤宁隔着那层镀膜玻璃都感到了彻骨的伤心。

他好奇她当时为什么哭,等到别后三载再重逢,又好奇她现今过得是好是坏。好奇是否真能害死猫,叶鲤宁不得而知。他心有戚戚的,是他曾经好奇星空,就爱上了星空。

“……”

睡意正酣的人无意识偏头,躲过脸颊上恼人的痒,几秒后索性翻了个身,留给某叶姓痴汉一个坚决的背影。

他从鼻腔里哂出一点点笑,手掌往地面一撑,干脆在旁边坐下。头顶的星辰大海,承载了许许多多亘古不朽的传说,还有他撇开职业身份,仅作为男人而言向往征途的英雄情怀。然而此刻叶鲤宁满脑子认栽的,却是自己以往心如明镜、坦荡无涯的漫长岁月,至此结束了。

倪年是在第二天日出前醒的。

颈窝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奇痒无比。隐约记得凌晨睡前将花露水搁在旁边,她合着眼伸手去探,横竖什么也没有拿到,反而摸到了什么平坦温热的东西。

她脑筋短路地顺手一抓一捏,一挠一抠。

五秒后,倪年默默睁开一条缝,只见身边躺着个大活人。他抬了条胳膊横在眉眼处,鼻梁到下巴的侧面线条暴露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像远山安宁的轮廓。倪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咸猪手罩在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那带着私人体温的结实手感,令她一下子全醒了……

夭寿了,她抓了叶鲤宁的胸?

这个认知一出,简直再无瞌睡。倪年慌了神,被染指的男人却歪过脑袋,掀起半边惺忪的睡眼,喉结一动,发出一声模糊的问安:“早。”

她被吓得定住了:“你醒了吗……”

叶鲤宁懒懒的,往下方垂了垂目光:“你这样我很难不醒。”

她赶忙将手收回来藏到背后。

东方既白,月亮却没肯落去,在水蓝色的天空里与新日共映,像对余情未了的恋人。收拾好所有露营装备、摄影器械,又在基地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十几号人便驱车离开了叨扰一夜的密云站。

叶鲤宁守夜到凌晨四点半,是最后一个休息的,后来有睡饱的学生来换岗,他得以稍作小憩。然而浅眠没到半小时,就被倪年抓醒了……她当时一副惊呆似的蒙状,像只偷动了奶酪还被抓了现行的仓鼠。而他,是将那一抹羞愧尽收眼底的主人。

行驶中的车厢很静,有人冒出了若有似无的轻笑。

听觉灵敏的人们齐齐朝声源看去,只见不苟言笑的首帅同志双目皆合,正倚在那里抱臂养神,唇侧扬着耐人寻味的弧度。

“……”

众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良久,雷蕾一边用眼神和倪年交流,一边指指叶鲤宁,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倪年秒懂,她察觉到手机在振,一看是倪哲--原本他也是要结伴同行的,结果和计划好的假期实践相撞,只能跟同学一起干正事去了。倪年往窗边侧侧身子,用手掩住话筒小声接应:“阿哲啊,我正在回来的路上呢,已经到……”

“姐。”

话被打断,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小子语气似乎不大对劲:“怎么了?”

然而未待那端启齿,预示般的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叶鲤宁从的士师傅手里接回找零,下车快步跟上正朝派出所大门步履匆匆的倪年。

“警察同志您好,我是倪哲的姐姐。”

电脑前的中年民警撒开鼠标,探头打量这个满头大汗的询问者:“就是早上刚被带回来的那个大学生?”

“对。”

“双方笔录都做完了,还在里头待着呢。”他给倪年说了说大致情况,然后带他们往隔壁走,想不明白地说,“你说你弟弟好好的一个名校学生,大清早在家楼下打人是怎么回事?街坊邻居拦都拦不住,只好报了警。”

话音未落,门被扭开,角落里倪哲甫一抬头,就对上了最熟悉的眼睛。倪年见他毫发无伤,于是将视线偏移,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房间中的另一尊人像。

韩序坐在一张椅子上,后脑勺抵着雪白的墙,闭眼缄默,衣裤肮脏到有些狼狈。他的脖颈仰得很直,整副肩背却是耷拉的,半张脸颊红肿成片,还有未处理的血痕,鼻梁附近印着一拳深深的瘀青,右边塞了一撮早已染血的纸团。他抬手捂住胸口轻轻咳了几声,眼睫颤开,看见了倪年。

“你瞧瞧,给人家弄成这副鬼模样,关键人家都没还手。”民警同志多少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教育意思,痛惜当代大学生竟有如此暴力行径,故意往重了说,“这要是去到医院鉴定伤情,有个轻伤就够刑事了,亏得这位韩先生不计较。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够好好说,啊?非得动手?”

在场无人接话,民警见状干咳了几下,离开前对倪年好言交代:“你做姐姐的,赶紧给伤者赔个不是。待会儿出来把调解书签了。”

叶鲤宁侧身让道,又反手带上门,回头却见两道目光一动不动地逼视自己,像深山长谷中突然射来的探照灯。他未曾避之,稳堰堰地与韩序隔空相对。

“为什么?”倪哲像一只生气的小兽,坐在角落里等着倪年走近,“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找过你?”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因为我也是。”

“你瞒着我!”

“阿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