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为你着迷(第3/5页)
队员们架着各自的长枪短炮,分散在不同地块对天拍摄,倪年朝那个白衫翩翩的男人走过去时,远近就他一人。她在他旁边驻足,昂首望天仔细定睛,便寻到了斗柄朝南的北斗星。
生活在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里,这般纯粹透明的夜空,她很久没有见过了,真是美得难以置信。
叶鲤宁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调试着三脚架上的相机参数:“快两点了,你去歇一会儿。”
倪年往后看了看不远处的那顶帐篷。
“哦。”
他调整完毕,后退一步,低头看见裤脚有沾到草屑,便弯腰拍干净。再起身时,旁边仍杵着一动没动的倪年。
“……”
那浑然不解的目光当面袭来,令倪年避无可避,只好盲目地绞住十指,直白袒露了心迹:“我想陪着你。”
他却像没听懂似的,不为所动。
他没反应,倪年陡然间觉得自己尴尬癌要犯了,急忙为自己辩解说:“呃,你知道的,我平时值夜班习惯了,所以那个,我的意思是……”
好吧,她圆不下去了。
故作利落地转身,倪年朝对方挥挥手:“我还是去睡觉好了,晚安。”
叶鲤宁从口袋里抽出手,迅速捉住了她的皓腕。
也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大掌顺势张开,长劲有力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间,在铺天盖地的星群下,用了点力道将其扣住。
那力道又温柔又安全,让倪年又心痒又心惊。
令她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想起不久前的夜晚,远光灯前他替她遮住眼睛的瞬间,好像所有危险都被挡住了。
然后……
然后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牵着她,原地坐了下来……
完了,倪年甜蜜地烦恼着,他们两个演着演着,都太入戏了……
不放手,又不说话,目光虽有错落,心事却已重叠。她假装镇定地压制着十指相扣带来的紧张,翘首看着远处宛如擎天巨人般庞大的射电望远镜。它孤傲地屹立在那儿,望日升月落,看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地,接收着从遥远星际发出的微弱电波。
“你觉得什么是宇宙?”他眼里盛着银河,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倪年沉心思考了一会儿,“科学、哲学、神学三个体系结合在一起,大概就是宇宙。”
“很少听到这样的答案。”叶鲤宁觉得新鲜。
“见笑……”
他摇摇头:“其实一早令我感兴趣的,正是哲学。只是后来发现,与那些跟科学相关的哲学更能产生共鸣。物理中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吸引我,于是就想把一些事情弄明白。”
倪年记得对方书架上罗素、马赫、维特根斯坦等西方哲学大家的著作,还有那本《老子》--原来道家的道法自然、刚柔并济,是他欣赏的东西。
“那神学呢?”
“你要和我这个无神论天文工作者谈上帝?”
明明是很普通的语气,偏偏戳到了倪年诡异的笑点,接着又听叶鲤宁耿直地补充:“诚然,历史上是有不少自然科学家信教,也并不影响他们的伟大。只是对我个人而言,无法回答你。”
她当然懂,转念想到雷蕾对他的好评,又不耻下问:“那和宇宙打交道是什么体验?”
“从前将圆周率记忆到万位会觉得神气,自从学了天文,数据在脑子里就只剩下数量级了。”
他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管从哪个角度瞧去,都有种凌驾于庸人之上的,过目难忘的气度。倪年看得有些痴迷,半晌后晃晃脑袋,调开目光:“对你们来说,不论是时间、空间还是质量,接触和面对的都是一系列‘10的幂’,把这种宏观视角再放回到人生的缩影里,恐怕许多东西,都显得不足为奇了吧。”
“比如?”
“生老病死?”
“恒星都有生死,消亡后重新化成宇宙当中的物质。”他的态度轻松平常,一点也不像在讨论一个严肃重大的命题,“和天体的发展过程相比,全人类的生存史的确短得可怜,个人的生命时标更是小到能够忽略不计。不过--”
倪年被转折吸引,自然而然地偏头寻找他的眼睛,再度接触的那一秒,他淡定地说:“我并不会因此以一种无聊透顶的眼光看待这个社会。”
她咀嚼他的话,良久,扬了扬漂亮的唇角:“我懂了。”
那笑容靓得晃眼,他示意她继续。
“叶副研究员的意思是,生命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很想努力地活下去,想知道更多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晶莹泛光的明仁中满是灵动,美得让人想占她便宜。大脑脱离控制,他竟真的伸来无所事事的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那白皙温软的脸颊,音容愉悦:“真聪明。”
幸而他一瞬便放了手,倪年抠着掌下的一小块草坪,整个人膨胀得像只快要炸掉的红气球:“那刚才你提到的一些未知而吸引你的事,现在如何了?”
叶鲤宁缓缓扇了两下眼睫,沉吟起来。
推心置腹这种事,不需要逢人即做,甚至和陈政以及叶迦宁之间,他都很少谈至这个地步。然而这一刻他迅速意识到的,却是这个被他牵了手的女人,想要了解他。
动情有时就像喝醉了酒,会让理智克制的人被牵着鼻子走。
“你明白,有些疑问能够当场解答,有一些,只能通过做来回答。碰巧我需要得到的答案,大多都是后者。它的完成时间可能短则数载,也可能长则终生,到时关注者们或许早已换了几拨,抑或没人再在乎答案是什么。但没关系,我还是宁愿这样来回答。”和她在一起,他好像渐渐忘记了惜字如金,却不妨碍此刻偏头看向她时,扬起情之所至的微笑,“可能某个问题你一辈子都解答不了,但需要去做。”
倪年幡然间理解了雷蕾为何会说被眼前这个男人打动,是一件简单的事。
她想起了父亲。
从前倪和平带着一双儿女天南地北地四处爬山,不论过程顺利还是艰难,他总会说,山是没有顶的。但他又对孩子们说,人的余生一定要至少到达一个山顶。
这世上总有一部分人,极度赤诚地对待自己的选择,勇敢而专注,热切并深情。这样的人不单单是赏心悦目而已,他还会找到你,俘获你,指引你。
此刻待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宇宙是他的竞技场,科学是他为之骄傲的准则,他以人类的智慧,同二十一世纪天文学界最大的谜团较量。叶鲤宁是不信神的,但倪年却固执地认为,崇尚自然科学的人,纵然不信上帝,也依旧可以追求所谓上帝的品质--就像耶稣布道他的信徒,要做地上的盐,世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