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云树遥隔(第3/5页)

“最小的呢?”

他戳戳南天极附近:“南十字。”

“天琴座在哪儿?”

“中心位置在赤经18时50分,赤纬36°。”

这都行?倪年咬咬牙,决定耍流氓:“面积排第三十五位的是谁啊?”

叶鲤宁倒是连方位都懒得指了,偏头去找她右眼角的几粒泪痣,拥挤不堪的场地中央,唯有他的目光静如月夜:“麒麟座。”

“你确定吗?”

“还要问吗?”

倪年瞥见他唇角抿出的弧度,鼻腔一哼,琢磨着这人真是专治各种不服……他们站得极近,臂膀相挨,想到刚才有过的亲密举止,倪年后知后觉地局促起来,连忙借故取笑他:“你的学生好像不怕你。”

“因为不需要。”徽墨似的眼珠依然锁住那形似麒麟座的泪痣,他忽然问,“你怕我吗?”

初次见面时的冷场历历在目,倪年弱弱地举了下手,斗胆答曰:“怕过。”

深感挫败的叶鲤宁终于摆正姿势,重新落目到那视觉效果逼真的球幕上,正经的侧面轮廓透出了些许尴尬:“小雷她比较关心我,到我门下两年,前后介绍过十二位女性对象。”

“……”

原来如此,两个月一个的节奏,怪不得逮着她挡箭,倪年差点没绷住。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

“我愿意的。”

叶鲤宁鲜少犹如此刻般,蓦地一怔。

五秒钟后,倪年才意识到自己秒答了什么。

疯了。

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地缝,呼叫地缝……

两颊如火燎原,顷刻间烧透她薄薄的肌肤,纵然四周光线幽如星夜,那容颜瞧上去依旧嫣然无方。有那样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座矗立在海岸线附近的白色灯塔,经年累月,只为等候一艘靠岸的船只。

“哎哟--”

鬼迷心窍似的暗涌终被猝然炸开的惊呼搅乱。

叶鲤宁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耳聪目明的倪年已迅速朝骚动方向挤了过去。堪堪散开些许空间的地方,果然倒着一个晕厥在地的阿姨。倪年见其毫无反应,已然出现了意识障碍,连忙焦急提示:“麻烦让一让!大家都让开一些,让空气流通!”

周围人在示意下都配合着往外撤退,倪年打开手机应急灯,附身检查对方的状况--瞳孔放大,对光反射消失;鼻部呼吸及颈部动脉搏动消失……

叶鲤宁打完120上前来的时候,倪年正在紧急施救。她抻直双臂按于对方胸部正上方,每心脏按压四五次,就俯首做一次人工呼吸,反复进行,过程争分夺秒但不凌乱。志愿者们带着应急医药装备闻讯赶来,叶鲤宁示意他们先别贸然插手,直到那命悬一线的阿姨吐纳渐起,瞳孔回缩正常,倪年摸着她恢复跳动的脉搏,这才往旁边一坐,累得前胸后背都是汗。

半个月后,妇产医院产科六病区收到了一面锦旗。

公众科学日那天轰然晕倒的阿姨,不久前刚刚患过神经源性休克。当时她带着孙子进入车载天象厅内参观没一会儿,心口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疼痛,头晕、气短瞬间袭来,紧接着便不省人事。出院后,阿姨打听到倪年的所在单位,特地让家人去定做了面锦旗,然后亲自送到妇产医院,握着产科六病区护士长的手热泪盈眶。

然而,倪年眼中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却令她在整个天文台总部出了名。除却事件本身,又托雷蕾同学的福,全台上到党政办,下到招待所,人人都听说了星系宇宙学研究部副研究员叶鲤宁的家属,在公众科学日奋勇救人的英雄事迹……

“面对突发意外处变不惊,反应及时,措施有效,成功避免了悲剧的发生。我谨代表天文台全体干部职工,对叶鲤宁同志及其家属表示感谢。”全台工作会议上,领导大人如是说。

叶鲤宁坐在台下,面对领导与同事们的掌声,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叫作心虚的情绪。

糊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怎么办,自己编的谎,跪着也要圆完?

午餐时间,医院食堂就餐区人满为患。上午忙得脚不离地,众人皆是又累又饿,饭间同事接了个电话,只好草草扒了两口先回住院部去了,留下倪年继续吃完热腾腾的打卤面。

甫一搁筷,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电。她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擦嘴,拇指按下接通。

离开泉州暂居北上的三年,倪、魏两家人里,唯独这一个表哥还和倪年姐弟保持着联系。倪年给9?提供手作的材料货源,大部分都来自表哥、表嫂,前两天刚邮来一些各类珠子、结绳等。他们绕着这些讲了片刻,一小段突兀的空白后,表哥不自然地支吾道:“年年,那个……韩序他,有去找你吗?”

攥着纸巾的手心立时紧了紧。

其实她也料到了大概--除了唯一知晓自己身处何地的表哥、表嫂,韩序不太可能从其他渠道打听到她的下落。他们为此保守着这件事,如今松口,定当是有些别的理由,在这点上,倪年是信任他们的。

“嗯,找了的,就前些天。”

“年年,你听我说,这件事是哥不地道,对不住你跟小哲。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哥明天就上北京给你揍一顿。不过这……”表哥懊丧的自我反省还未讲完,那端突然被人抢走了手机,直接换成了表嫂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年年你放心,我已经削掉他一层皮了。你哥那猪脑子绝对是被门夹了,居然同情起韩家那个儿子来了,气得我!”

“嫂子。”

“谁管他们家是死是活啊,脸也是够大的!”

倪年听着,怔怔地没接话。

“真的气死我了……”表嫂咬牙切齿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那个韩序怎么还有脸找你?他怎么不去问问他那个杀千刀的爹是怎么搞得你家破人亡的……我就是替你、小哲,还有老舅觉得恨……”

胸口终于一闷,倪年连忙朝随机方向换了口气。食堂到处都是人影,嘈杂声一浪盖过一浪,但她好像突然丧失了听觉能力,周围一瞬间寂静得可怕。许久许久,才勉强听见那端重新传来表哥说出的来龙去脉:

“韩序之前找过我们很多次,都被你嫂子挥着笤帚赶走了,我也没那脾气搭理他,我也恨。

“上个月他喝得醉醺醺地跑到家里来,又哭又跪,我这才听说他妈在北京住院。

“乳腺癌晚期,情况不太乐观。韩序说她很想再见你一面,所以撑着不敢死。

“你和小哲从前喊她干妈……这三年每到逢年过节,还有你们姐弟俩生日,她其实都送了东西到我们家来,哥替你们收在客房里,只是瞒了你。

“这次是我自作主张坏了事,你嫂子说得对,我脑子被门夹了……哥对不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