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卷 忘川·雪敛(第2/6页)

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扑哧”一声笑了。

半夜的时候,阿故凑到她的耳边,偷偷地问:“你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屋外枯枝抖落积雪,“啪”的一声,像是打在了窗台上。雪敛没回答,他推了推她,靠她更近一些:“雪敛,我知道你醒着。”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黑暗中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彼此的呼吸都喷在对方的脸上。他的眼睛像晴朗夜空的星星,纯粹又明亮,连月光都要黯然失色。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良久,她问他:“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害怕有人抓你?”

他眨了眨眼,声音更加轻:“这是我的秘密。”

她躺平身子,语气淡淡的:“既是秘密,那就不要说了。”

他却贴上来,手臂从她的脖颈环过,是温柔又亲密的姿势。他贴着她的耳畔,身子微微发抖:“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流犯,我只是借流犯的身份来隐瞒真正的身份,这样他们就不会找到我了。”

“那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这一次,阿故却没有再回答她。天刚亮,他们便被差役叫醒,雪敛睁开眼,阿故还紧紧地搂着她,睡得安稳。

靠近南境后,天气变得温暖起来,半片雪花都看不到。仿佛从冬季走入春季,差役的心情也好起来,格外恩赦他们可以洗个澡。

南地潮湿,瘴疠遍布,若是身体不干净,难免染上什么传染病。阿故却不愿意下水,雪敛已经从池中爬上来,长发绾在手里,脸颊滚落几滴水珠。

“你是怕冷吗?”

他摇摇头,左右看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外裳脱下来递到她手里:“雪敛,帮我看好衣服,除了你,谁也不能碰这件衣服,我只相信你。”

她将衣服抱在怀里,点了点头。

阿故洗完澡上来后,其余的人都已歇息了。雪敛抱着衣服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头顶又大又白的月亮。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正想说什么,她突然靠在他的肩上。女子的体香顷刻盈满他的鼻腔,她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像泼墨的锦绸,在夜风中飞扬。

良久,听见她轻声说:“阿故,你姓叶吧?”

他猛地一颤,慌忙去抢她怀中的衣服,内里果然已被撕开,露出里面的诏书。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

她不慌不忙地绾起长发,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叶是国姓,而大晋名为叶故的,只有前不久病重而亡的太子。”她转过头看着他,轻轻地笑了,“原来那个太子是假的,你才是真的。”

衣服里藏着的不仅是传位于太子叶故的诏书,还有一封盖着玉玺的密信。信中言明当年莲妃宠冠六宫,怀有龙子后担心会遭人暗算,于是在皇子降生那一夜将他与宫外一个男孩调换。

她将真正的叶故养在宫外,让宫内的替身替他抵挡一切灾难。皇帝独宠莲妃,对此事亦知情,大怒之后却默许了她的做法。此后莲妃便暗中遣人照顾叶故,诗书礼仪皆是按照皇子来教导。她绣了莲花香囊交给不能相见的儿子,虽然不在他的身边,却让他能感到母亲的关怀。

叶故10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也是那一年他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莲妃派人传话,待他成年,便接他入宫,恢复身份。

就在前不久,叶故行了成年礼,迷茫又焦灼地等待前方未知的安排,却只等来先皇突然暴毙的消息,紧接着便是太子病重而亡,七皇子持传位圣旨登基。

那一夜,房门被拍响,叶故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也是最后一次。

传位诏书和密信被照顾他的嬷嬷缝在衣服里,之后陌生人将他接走,又将他关进刑部大牢,然后便是流放之路。

出京那一日,他听说莲妃自尽而亡的消息。这个母亲从来没有抚养过他一日,却将他要走的路一道道铺好,他还记得那一日面容憔悴的女子将他抱在怀里哭着说“对不起”。她的爱,从来都不比其他母亲少。

夜里的风让他觉得很冷,连月色都凄凉,他听见雪敛问他:“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她仍是那样淡然的语气,他突然就觉得愤怒,恶狠狠地瞪着她:“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笑了笑:“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他们你的身份。我想,当今皇上一定很希望得到你的消息。”

他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扑过去掐死她:“我那么信任你!”

她惊讶地挑了挑眼角:“你的母妃没有告诉你,不要相信女人吗?”

凄凉月色下,他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往日总是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汽,嗓音从齿缝中挤出来:“跟着流放队伍去沁州,沁州都督,是我的舅父。”

她了然地点头:“届时让他将你换出来,对于一个都督来说的确不算难事。”身后传来翻身的声音,她靠近他一些,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嗓音像山间的雪一样凉,“到时还请……殿下,将我也救出去。”

她换了称呼,“殿下”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格外正式。

她拍拍手站起来,望着夜幕下的繁星:“殿下要走的这条路必定危险重重,多个信任的帮手在身边,也会安心吧。”

他赌气似的别过头:“我才不会信任你!”

她俯下身,黑发从他的脸颊拂过:“那是以前。今后,请殿下安心信任我。”

第肆章

叶故对雪敛的态度变了很多,不再亲近她,甚至不愿意和她说话。可她却越发恭敬起来,就像她说的那样,将他当作殿下对待。不知为何,这个模样的雪敛让他更加生气。

一路闹着别扭到了沁州,叶故想用银子私通驿卒帮忙报信,被雪敛拦了下来。

“如此隐秘之事,怎能让外人知道。”

半夜差役睡下后,叶故听见身边传来轻轻的声音,借着月光他看清雪敛打开枷锁,拿着他的信物从窗口一跃而出,像夜里无声的鹰,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这才知道,原来她随时都可以打开枷锁逃走,只是她没有那么做。她留了下来,留在他身边,为的绝不仅仅是帮他。

雪敛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并不知道,只是醒来后他依然睡在她的身边,他们挨得那么近,低头就能触上彼此的嘴唇。

翌日一早,果然有人前来,一番交涉后,差役取下了他和雪敛的枷锁,他们被带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了都督府。

不久之后,他便见到了这位舅父,沁州都督林荆阳。中年男子面色威严,身段硬朗,直视叶故良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一路委屈了。”

这是叶故见到的除母亲外第一个亲人,顷刻间便红了眼。林荆阳同他说了许多话,也看了他藏起来的诏书密信,最后他问叶故:“你母妃临死前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