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伴你高飞(第2/7页)

我一时之间悲喜交加,感动地说:“谢谢你。”

当天晚上,高医生兴奋地告诉我有两个记者要赶去加德满都附近的村庄做报道,我们可以同行。

而我不知道,在我离开加德满都市区的几个小时之后,有一名中国籍男子旅途遥遥地赶到了这里,他高大冷峻,风尘仆仆。

他的身影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重灾区,弯腰走进一个又一个的帐篷,满面焦虑地向所有人打听一名叫南江的中国籍女子的消息。

所到之处,山河破碎,城池尽毁,人人自危,空余风声呜咽。

夜色像怪兽一样将这座伤城笼罩,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绝望的、伤痛的气息,无尽荒凉,那人幽深的眼睛沉在夜色里,像狼眼一样闪闪发亮。

可是,如果你盯着那双眼睛看,会看到无限悲悯。

我们和那两位异国记者连夜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抵达一个不知名的村庄,那里的情况并不比市区好,建筑已经无一完整,尽管从陆路或者用直升机运送物资并不难,但是受灾区域太广,政府和救援组织的援助还是顾不上来。

幸存的村民们只有老人和部分孩子抱团聚集在空旷处,他们中间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受了伤,而其他人没有等到救援,正在用自己的双手试图搜救和找寻可能还被埋在废墟里的亲人和同伴。

薄薄的月光下,我们打亮了手电筒,照着他们粗粝的沾满了灰白水泥和尘土的血迹模糊的双手。

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样的画面。

在被疾病所累,被流言所指,被情感所困的时候,我也曾有过特别绝望的时刻,无数次想过,活得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为了这残破的生命去坚持。

那时我还不明白,生命的庄严与肃穆就在于坚持,坚持与宿命抗争,输得一无所剩又何妨,至少努力过了。

当新一天的曙光普照大地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我和高医生已经累得几乎抬不起头。

地震发生时,幸存下来的村民多半在外面干活,受伤并不算严重。但其中有两位从屋里逃生,一个断了腿,还有一个伤得更严重,伤口因为拖延被感染了,如果我们再晚一点来,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高医生是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我协助他为伤者做了处理之后,两位记者将伤者送去了医院。

下午,我给一个孩子包扎受伤的额头,孩子只有六岁,父母都在这场地震里丧生了,我蹲在不谙世事的他面前,看着他黝黑的小脸,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嵌在上面,像琉璃般清澈透明。

我感到喉间哽咽。

“南江。”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的。

那分明是我所熟悉的声音,可当时,我的精神处在一种悲伤恍惚的状态,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概是眼前的人和场景让我产生幻觉了吧,这样的幻觉,在那些孤枕难眠的深夜里,曾无数次出现过,我有不以为意的理由。

过了半分钟,高医生忽然走过来:“南医生,那个人是在叫你吗?”

我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迟缓地回过头去。

在这片遥远而贫瘠的土地上,在废墟和灰烬的夹缝间,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正在朝着我飞奔而来。

我用力站起身,却感到腿脚一麻,一阵头晕目眩袭来,眼前也晕开一片浓雾,让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有些贫血了,也可能是因为激动,双眼起了雾。

等我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不顾所有人的目光一把拥住我,抱得那样紧,我几乎喘不上气来,骨头都被勒疼了,喉咙更是嘶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而他也不说话。

直到感受到他坚韧的下巴深深地埋进我的发间,有滚烫的液体流下来,像四月的晴天突然落了热雨。

那一瞬间,我心里闪过太多太多的疑问。新闻都在报道说专家预测这几天这里随时可能发生余震,可他为什么还要来?在这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国度,他又经历了怎样的辛苦才找到这里?

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回抱他,就像木心先生写的那样,“一种洪大的幸福冲上了头脑”。

良久,他放开我,目光却落在我身上,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瘦了。”

此刻的我,沧桑憔悴,面容可想而知,由于不能洗澡,衣服也两天没换了,上面还沾着斑驳的血渍,整个人要多灰头土脸就有多灰头土脸,换作是平常,我死也不会愿意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冒出蟹壳青的胡楂,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这让我想起初见时舞台上的那个摇滚歌手。

这样的他虽不同于以往,可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性感。

我脑袋一热,什么也顾不上,飞快地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

他明显愣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过接吻的经验,动作十分笨拙,很快就不能自己主导,可就在我要紧急撤离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腰间,我感觉到全身一紧,接着就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与此同时,他开始回吻我。

一种奇异的感觉酥遍我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像张开了般。

而他轻轻地撬开我的嘴,吸吮我的舌头,我感觉到自己在他宽大的怀抱里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飘在空中,又依附在他身上。

余震没有来,可是我面前的世界开始地动山摇。

03

尼泊尔的五月,白天异常炎热,一到晚上就容易变天,即使不刮风下雨,早晚温差也很大。

我忙着给受伤的灾民换药时,一顶帽子落在我的头上,接着肩膀也重重一沉,有人拿着一件外套帮我披上。

“晚上天冷,别感冒了。”这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我心中一暖,笑着说:“帽子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轻轻地吐出个单词:“Motherland。”

他一说起祖国,我就不由得紧张,这些日子,我最担心的事就是他赶我回国。

但是没有,他连提都没有提过,反而自己也留在了这里。

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平日里衣服总是烫得笔挺,没有一丝褶皱,到了这里,给灾民搭帐篷、搬东西、跑腿、捡垃圾、抬物资……什么都做,时常满头大汗,一脸一身都是灰,像个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