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槲的卖主(第4/5页)

一副穷愁潦倒的样子,他的亚麻布的衬衫又绉又脏,头发蓬乱,昏沉沉的脑袋还摇摇晃晃的,他费力地将一只手朝上校挥了挥。

“对——不起,你能原谅吗?”戈锐说,“我昨晚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酒,然后就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眉头颇为困惑地锁结在一起。

“和年轻人们一起出去了?”科尔特伦友好地问。

“不,我哪儿也没去。这两个月来,我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我想,又是像往常一样,喝得太多了吧。”

科尔特伦上校把手抚在了他的肩膀上。

“杨西,刚才你问我是不是把斯特拉和露茜也带来了,”上校这样开始道,“适才你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你一定是又梦见了你小的时候。现在你全醒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听着。我就是从斯特拉和露茜那里来的,来寻找他们儿时伙伴,寻找我老朋友的儿子。他们俩都知道,我这次来是准备带你回去的,你会发现他们还像从前那样欢迎你。我想接你到我家里住,住到你的身心完全复原了的时候,你只要愿意就一直住下去。我们听说你现在的处境很糟糕,你心中有困惑,变得有点儿颓唐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再到我们家玩。你愿意来吗?孩子?你愿意丢开我们两个家庭过去的恩怨纷争,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纷争!”戈锐睁大了眼睛诧异地说,“在我们之间,我不记得有过任何的纷争。我相信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不过,上校,我怎么能够到你们家去呢,像我现在的这副样子——

一个可怜的酒鬼,一个可悲的败家子,一个堕落的赌棍——”

戈锐从桌子上溜下来踉踉跄跄地坐到了扶手椅子上,开始伤心地啜泣起来,在这泪水里掺杂着他真正的悔恨和愧疚。科尔特伦一直婉转耐心地劝说着,让戈锐的心里慢慢地想起了他儿时在山里曾经度过的快乐时光。科尔特伦跟他说,他们对他的邀请是真心诚意的。

后来,科尔特伦说起想依靠他的帮助,搞成一套运输装置,以把大批砍伐下来的木材从高山上送到下面运木头的水道里。他知道戈锐曾经发明过一种这样的东西——一系列的滑道和斜槽装置——

戈锐曾为此感到十分的自豪。他的这一诱劝奏效了。可怜的戈锐觉得自己还能对别人有用,便变得高兴起来,他很快地把一张纸铺在桌子上,用颤巍巍的手,急速地画着他打算要怎样做的示意草图。

戈锐已经厌倦了无所事事的生活,他那浪荡的心又朝着山区那边复苏了。他的头脑还不是那么灵活,他的各种思想和记忆只是在逐个地回到他的脑子里来,就像信鸽在暴风雨的海面上极力寻找着它的航线一样。即便是这样,科尔特伦还是对戈锐的这一进步感到了满意。

那天下午,当科尔特伦和戈锐家族的这两个人友好地骑着马走过镇子里的时候,贝塞尔镇上的人都感到惊讶。他们俩肩并肩骑着马,穿过了灰尘飞扬的街道和立定呆看着他们的市民,跨过了溪上的小桥,朝着山里走去。这个浪子已经给自己梳洗了一番,显得整洁得多了,只是他坐在马背上还有点儿摇摇晃晃,心里面也好像有什么很重的心事似的。科尔特伦没去打扰他,指望着山里的环境会给戈锐以好的影响,叫他慢慢地恢复了心理上的平和。

有一次,戈锐突然发起痉挛,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不得不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上校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事先为戈锐带了一小瓶威士忌酒,可是当上校把酒递给他时,戈锐却几近愠怒地拒绝了,并且说他以后再也不沾一滴酒了。慢慢地他恢复过来了,他们又骑上马默默地走了有一二里[11]路的光景。临了,戈锐突然勒住了缰绳说:

“昨天晚上我玩牌输了两百块钱。哦,那些钱我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不要胡思乱想了,杨西。山里清新的空气很快会使你的心情平静下来的,我们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到平纳柯瀑布钓鱼,那里的鳟鱼多得像牛蛙一样在水面上乱跳。我们也叫斯特拉和露茜一块儿去,到老鹰岩那儿野餐。杨西,你没有忘记吧,那用夹核桃木熏过的火腿面包,对饥肠辘辘的钓鱼人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显然,上校并不相信戈锐真的有过这二百块钱。于是,戈锐又回到了他的沉思之中。

从贝塞尔镇到劳雷尔村有12英里[12]。傍晚时分,他们已经走了10英里。离劳雷尔村半英里的地方是戈锐的祖宅。过了劳雷尔村,再往前走一两英里,住着科尔特伦一家。现在的路径虽然变得陡峭、走起来也较为吃力,可周围赏心悦目的景致却给了他们诸多的补偿。林间崎岖的小路边枝叶繁茂,鸟语花香,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使一切的药物变得黯然失色。小路两边的荫翳处长满了地衣、苔藓,一条明净的小溪在蕨类植物和月桂树中间潺潺地流淌。他们站在稍低一点儿的地方,从掩映着的树叶中间望过去,只见远处山谷在白色的云霭雾霾中若隐若现,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

科尔特伦高兴地看到,他的同伴沉浸到山林迷人心魄的景色中去了。现在他们只需绕过画家岩,跨过埃尔德河,爬上对面的小山,戈锐便能看到已被他卖掉的祖宅了。对现在走过的每一块岩石、每一条路径、每一棵树,戈锐都觉得十分亲切,十分熟悉。虽然他以前曾忘掉过这里的林木,它们此时却叫他变得激动起来。正像《家乡,可爱的家乡》那首乐曲能让他变得激动不已一样。

他们绕过了画家岩,走到了埃尔德河边,停下来让马儿在湍急的河水中饮水、洗澡。在埃尔德河的右侧有一道栅栏,顺着山路和水流的方向延伸到远处。这栅栏围起的就是戈锐他们家的一个老果树园,他的祖宅就在那个陡峭的山坡后面。沿着栅栏的内侧长着茂密的商陆树、接骨木树、黄护树和黄樟树。随着那片枝叶中传出一阵响动,戈锐和科尔特伦都抬眼望了过去,见栅栏上面有一张像狼一样凶狠的长脸,脸上的一双灰色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两个。那张脸很快就消失了,接着是一个细长的身影朝着戈锐家祖宅的方向,在果园的林子里左躲右闪地奔跑。

“那个人叫加维,”科尔特伦说,“你的房子就是被他买去了。这个人的脑子肯定是有些不正常。几年前,我曾因为贩酒的事把他关进监狱,尽管我也知道那件事主要不是他的责任。哦,杨西,你怎么了?”

戈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脸色变得苍白。“我的样子是不是有点儿怪?”他勉强地笑着问。“我现在记起了几件事情,”戈锐的酒现在已经醒了好多,“我想起这两百块钱是怎么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