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第4/5页)

月儿安慰起大夫人来:“母亲不必太过焦心,我也和江雪说了,万一其中有误会呢?建议他对此事彻底彻查,倘若真是误会,也好给他一个清白。”

大夫人怎能不知道董一鹏的为人,而且韩江雪既然已经有所行动,自然不能是欲加之罪。再查下去,恐怕罪名就不单单是这一项了。

大夫人的下颌都在抽搐颤抖,她恨透了眼前的月儿,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

就在韩静渠犹豫着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月儿转头唤来佣人低语。

佣人冲着台子上唱折子戏的老生伶人一挥手,台上的戏便停了下来。

月儿不紧不慢起身:“父亲,左右不急于一时,今儿既然来了,还是高高兴兴听戏吧。儿媳这次请来的,是北京城里红透半边天的名角儿,戏路子广,一直红到了今天。她听说大帅爱听戏,便决定将人生最后一次演出,献给大帅。”

噱头十足十地吸引人,红透半边天的角儿,又是最后一场演出……

韩静渠的兴趣被提了起来,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抬起来了,看向月儿:“那就开始吧。”

月儿一拍手,台上吹拉弹唱,一出好戏也缓缓拉开了序幕。

久听戏的大帅乍一听闻这前调,便点了点头:“大登殿,够喜庆。这胡琴听着不错,等一会结束了,别忘了赏。”

月儿此刻早已有了这宅子当家大奶奶的气度,忙应和着:“是,儿媳记下了。”

眸光流转间瞥见大夫人此刻仍旧神色慌张不堪地出着神。

月儿知道,自己戳到她的痛处了,只是,这才是刚刚开始。

《大登殿》,是《红鬃烈马》中的一折子,讲的就是那下嫁叫花子的丞相女王宝钏,在苦守寒窑十八年之后,等来了丈夫封王拜相的圆满,也等来了她一心苦等之人已经另有妻室的噩耗。

戏中一众人等在最后仍旧能够欢天喜地地登大典受封赏,王宝钏十八年苦等等来了封后。

这等戏谑讽刺,却成就了一些男人想享齐人之福的偏好,就比如说,韩静渠。

但在新潮人士眼中,这故事荒谬至极,男的忘恩负义,女的痴傻迂腐。一同来听戏,本想着凑个热闹的韩梦娇见台上欢欢喜喜的样子,恨得牙根直痒痒。

她坐在旁边的桌上,但与大帅的距离并不远,啐骂了句:“狗男人。”

一旁的三姨太忙嗔着捂住了她的嘴,切不敢去扰韩静渠的兴致的。

可女儿大了,如何是捂得住的?韩梦娇又接连着来了一句:“世上女人都是痴癫,竟然去苦守寒窑等这样的男人。十八年,这十八年得怎么熬啊。”

说者无心,本意也不过是就戏论戏,发发牢骚罢了。

可停在韩静渠的耳朵里,便是另外一番滋味。因为此刻的他,双眼被台子中央身穿大蟒袍,粉妆玉带,扮相美艳十足,唱腔柔美婉转的“王宝钏”吸引了去了……

她是十足十的美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轻盈的水袖,轻盈的台步,婀娜的身段……韩静渠一面被吸引着,一面在脑海中慢慢思索起来。

这一切,仿佛是经历过的一般。于这日渐衰老的心里重重叩击着,足以吸去他的三魂七魄。

须臾之间,这股子力量足以超越时间的界限,仿佛又把他带回到了年轻时的时光……

以及那时才有的意气风发与冲动。

他认得她,一定认得的……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念做打,台下人早已红了眼眶。

红贯京城的名伶……最后一场戏……原来……原来是她……

韩静渠突然觉得热血沸腾起来,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年轻的感觉,年轻人独有的爱恋的感觉。

月儿从旁观察着,明白了韩静渠此刻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再冷血无情的人,于得不到的东西,都是万般珍重的。天上皎洁的月光是如此的,心上的女人亦然是如此的。

台上的名伶不是别人,便是月儿请来的,足以帮助她扭转乾坤的人。

韩江雪的母亲,韩静渠心头的那颗朱砂痣,宋小冬。

戏词,唱腔,鼓点,曲调……这一切都开始不重要起来。

韩静渠只痴痴地望着台上人,彼时情浓,风月缱绻,互相诉过的衷肠,互相许过的诺言,都逡巡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掺杂着韩梦娇的那一句咒骂,恰到好处地拨动了他的心弦。

这么多年了,宋小冬一个人漂泊在外,做着这下九流的活计。活得也当是相当凄苦了吧?

如果宋小冬当日允了做他的姨太太,如今可能只是一位放在哪里都惹人嫌弃的裹脚布罢了。

可得不到的都是好的,韩静渠的愧疚与爱恋同时涌上心头。

她回来了,他要十倍,百倍,万倍的补偿给她……

大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她是不认识宋小冬的。见大帅对这看起来已经不是青春年少的伶人仍旧痴迷动情,大夫人一阵心焦,狠狠地扔下手中的瓜子,打算起身出去透口气去。

可起身的瞬间,感觉腿上有一股力量与之抗衡着。

转头来,才发觉是月儿按住了她的大腿。生生地又将她按回了椅子当中。

月儿凑过来在她耳畔低语:“别走啊,好戏才刚开始。”

台上的戏文终于唱到了最后,锣鼓声止,众伶人来到台前谢幕讨赏。“王宝钏”立在台子中央,虽然已是略有沧桑之色,但眼眸流转,仍旧风姿万千。

她定定地看着台下的韩静渠,没有说话。身旁的其他伶人也乖巧地立在一旁,不多言语,不叫嚷着讨赏。

终于,等到了韩静渠开口。

声音低沉,似乎是带着一点试探。

“这些年,过得好么?”

所有人都如同遭了雷劈一般,错愕不已。即便是月儿这般策划者,也对韩静渠言语之中的态度颇为意外。

他这句话说得极尽克制,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可其中滋味根本无法掩抑得住。

那般小心翼翼。

“很好,只是岁数大了,总得落叶归根了。伶人漂泊,四海为家,年轻时候未能有幸寻得避风的港湾,好在老了老了,有归宿了。”

韩静渠眼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他等待着宋小冬开口。只要她开口,宣告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他便愿意护她后半生的周全。

然而等了许久,台上人不紧不慢地道:“好在早年将错就错,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娶了位孝顺又懂事的媳妇。打今儿起,便在这东北住下了。我也算是熬成了婆,我的儿子要独立门户了,我便在儿子家住下了。”

宋小冬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韩静渠能解其中意。时至今日,她仍旧没有原谅他当年的选择,她此番前来,也是来投靠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