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第7/12页)

“老爷子!”逗人的还是门外的那个人,“老爷子啊!”

一阵沉默。

“唉,孩子们,孩子们,孩子们……”“拐棍儿”快速地说了这几个字,站了起来,因为他困极了,“谢谢你们的茶和砂糖,孩子们。该去睡了。我这身子都散架了,梁柱全腐烂了。哈,哈,哈!”

临走时,他说了一句:

“看来该见阎王了!”

说罢他低低哭了一声。老楚布金茶还没喝完,还坐在那里,想着事。看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细听已到街上的“拐棍儿”的脚步声。

“这个铁匠萨什卡准在撒谎。”阿克西尼娅猜到了他的心思,说。

老楚布金进了屋,不久又回来了,拿来一卷东西,打开来——是闪闪亮的卢布,崭新崭新。他拿起一枚,用牙齿咬了咬,然后丢进了托盘。接着又丢下一枚……

“这些钱果真全是假的……”他眼望着阿克西尼娅说,像是有些疑惑不解,“这些全是阿尼西姆拿来的,当作礼物。你,媳妇,拿着,”他低声说着,把一小包钱塞到她的手中,“拿着,扔进井里去……听着,见它们的鬼!注意,别多嘴多舌。别惹出事来……拿走茶炊,把灯火灭了……”

莉帕和普拉斯科维娅坐在板棚里,看着灯光一个个熄了,只有楼上瓦尔瓦拉房间里的长明灯还发出蓝幽幽、红通通的光,平添了几分安宁、满足和玄妙的氛围。普拉斯科维娅怎么也不习惯女儿嫁给富人的事实。她每次来,都怯生生地蜷缩在前厅,脸上挂着求人的笑,茶和糖都是有人送来的。莉帕也觉得不习惯。丈夫走后,她不睡在自己的床上,另外随便找个地方就睡——厨房也罢,板棚也罢。她天天都要擦地板,洗衣物,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打短工的。这一次,祈祷回来,母女俩在厨房里跟厨娘一起喝茶,然后去了板棚,躺到地上,躺在雪橇和矮墙间的地板上,里面昏暗,有股马轭的气味。房子四周的灯全灭了,接着听到聋子关铺子的声音,麦客们都躺在院子里睡了。远处,小赫雷明家响着那架昂贵的手风琴声……普拉斯科维娅和莉帕开始入睡。

脚步声惊醒了娘儿俩,一看,月色十分明朗。阿克西尼娅站在板棚的入口,手中抱着被褥。

“还是这里凉快……”她说罢,走了进来,躺到紧靠门槛的地板上,月光照得她通体发亮。

她没有睡,热得她摊开四肢,几乎脱光了身上的衣裤,不停地喘着粗气。在魅人的月光映射下,她成了何等妩媚、骄人的尤物!不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门口出现了老爷子的身影,通身雪白。

“阿克西尼娅!”他招呼她,“你在这里吗?”

“别吱声!”她怒气冲冲地答道。

“刚刚我要你把钱扔到井里去。扔了没有?”

“瞧他说的,把钱财扔到井里去哩!我给了麦客了……”

“啊,天哪!”老爷子又惊又怕,“你这婆娘可真叫刁……啊,天哪!”

他拍了拍手,走了,边走嘴里边念叨。过了一会,阿克西尼娅坐了起来,懊恼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抱起被褥,离开了板棚。

“你干吗把我嫁到这里来,好妈妈?”莉帕说。

“得嫁人,好女儿。这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母女俩只感到一种无可慰藉的屈辱。但是又觉得,高高的天上,在蓝天的星空,有人看着,乌克列耶沃发生的事,全被他看在眼中,时刻监视着。不管罪孽有多深重,夜毕竟是宁静的、美丽的。在这上帝主宰的世界里,真理是存在的,现在有,将来也会有的,这真理同样是那样宁静和美丽,世间的人唯有等待与真理融成一体,就像月光与夜融成了一起。

娘儿俩紧紧相依,安心地恬然入睡了。

消息早已传来:阿尼西姆因铸造并贩卖假币而被投入大牢。几个月过去了,大半年过去了,冬去春来,家里和村里人对阿尼西姆蹲大牢的事已见怪不怪了。有人晚上经过这个家或铺子时,都会想起阿尼西姆现在蹲在牢里。每当墓地响起钟声,不知为什么,也令人想起阿尼西姆蹲在牢房里等待审判。

院子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屋内阴暗,屋顶锈迹斑斑,铺子的门包上了铁皮,沉甸甸的,漆成了绿色,如今也黯然失色,正如聋子说的,“脱了层皮”。老楚布金脸色阴沉,他很久没理发刮脸了,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他已不再生龙活虎般地上车,也不再对乞丐吆喝:“向上帝要去,他会给的!”从老头的言行举止明显看出,他的精力已大不如前。大家都不那么怕他了。他的铺子在警察手中有了违警的记录,不过还是和过去一样,只收了他的钱,不做其他处理。他已三次被召到城里,审理他卖私酒的案子,只因证人没着落,案子一直拖着,折腾得老爷子好苦。

他常去探望儿子,雇人疏通,递呈文,求神拜佛,给监禁阿尼西姆监狱里的看守送银茶托,外加一只长柄茶匙。茶托上的珐琅题词上刻着“灵魂自有分寸”几个字。

“哪有人能出力,哪有人?”瓦尔瓦拉说,“唉嘿嘿……要不求求哪位老爷,让他给管事的长官写封信……审判前放了他!……干吗这么折磨小伙子?”

她也挺伤心的,可身体反倒胖起来、白起来,一如既往,点长明灯,保持家里的整洁干净,招待来客吃果酱和苹果软糕。铺子由聋子和阿克西尼娅管着,夫妻俩还筹划着新事业——在布乔基诺建砖厂。阿克西尼娅几乎天天坐着车往那里跑,亲自驾车,遇到熟人便伸出脖子,活像长出不久的黑麦田里的蛇,露出天真而神秘的微笑来。大斋节前莉帕生了孩子,她整天逗孩子玩。这孩子长得挺瘦小,可怜巴巴的,怪的是他还会哭、会闹、会看,大家眼中他还是个人,甚至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尼基福尔。小孩躺在摇篮里,莉帕向门口走了几步,对他鞠躬说:

“你好,尼基福尔·阿尼西梅奇!”

说罢赶紧跑回来,亲他个不停。过了会儿又跑几步,又对他鞠躬,说:

“你好,尼基福尔·阿尼西梅奇!”

他听了竟举起两条红红的细腿儿,哇哇叫,活像叶列扎罗夫那样,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审判的日子终于定下来了。老爷子提早五天就赶了去。后来听说,村里有几个庄稼人,还有一个老雇工接到了传票,被召了去。

审判定在星期四,可过了星期天,还不见老爷子回来,音信全无。礼拜二还不到傍晚,瓦尔瓦拉坐在敞开着的窗前,细听起来:老爷子是不是回来了?莉帕在隔壁房间里逗自己的孩子。她双手托着孩子往上抛,高高兴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