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新领地 6(第5/7页)

汉堡王大获成功。对面的凡·德尔·魏登旅馆只求从床位和房间赚钱。其服务和厨房实在太差,逼得顾客出来找东西吃,汉堡王占尽地利,吸引了大量从凡·德尔·魏登旅馆逃出来的食客。汉堡王还吸引了不少非洲军官和军人,他们喜欢这里的装潢和现代化氛围。马赫什原来只开着一家小五金店,现在却成了小镇的焦点。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前后不到一年。现在的事情发生得都很快。好像每个人都想把蹉跎掉的岁月弥补回来,他们都感到时间紧迫,感到这地方随时有可能重新垮掉。

有一天,马赫什告诉我说:“诺伊曼出两百万要买我的店。你知道诺伊曼这人啦。他要是出价两百万,就说明我这地方值四百万。”

诺伊曼是本地的一位希腊大亨。本地一家新开的家具店——生意非常红火——就是他的。他给马赫什出的两百万是本地的法郎,和美元的比率是三十六比一。

马赫什还说:“我想你的店也值不少钱了。你知道,当初纳扎努丁是想卖给我的,他出价十五万。你想它现在值多少?”

现在到处都能听到这种关于财产的谈话。每个人都在核计这段经济繁荣期自己赚了多少,自己现在的身家是多少。大家都学会了怎么平心静气地谈论那些大数目。

在殖民时代快结束之际,也曾有过一段繁荣期,急流边现已成为废墟的郊区就是那次繁荣期遗留下来的。纳扎努丁说起过。他说有天下午他到急流边去看,觉得那里与其说是地产宝地,不如说是丛林,所以他决定把手上的地皮脱手。当时来说,他这样做很幸运。而现在,那片曾经是一片死寂的郊区又有人进驻了。此地的开发,或曰重建,是这场繁荣最重要的特色,它导致近来镇上房地产价格急剧升温。

人们在砍伐急流边的丛林。推土机开来了,把原来看上去将永恒不变的废墟夷为平地。新的林荫大道正在规划。这都是大人物安排的。政府接管了这片地方,宣布这里为国有土地,大人物想把这里建设成一座小城。一切都在飞快地发生。钱源源不断地往这里流动,使得我们小镇的物价普遍上涨。推土机发出深沉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急流声混在一起,此起彼伏。汽船运来一船船的欧洲建筑师和技工,飞机也在运。凡·德尔·魏登旅馆现在几乎天天爆满。

总统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他统治的这片土地上随时会产生敌对行为,所以他要新辟一块地方,他要让自己和自己的旗帜来统领一切。作为非洲人,他在原来的欧式郊区的废墟上建立了一座新城。他想建得比原来更加壮观。在小镇上,真正有所“设计”的现代建筑就是凡·德尔·魏登旅馆。对我们来说,领地的建筑更让人吃惊——巨大的水泥天窗,冲天的水泥大楼,五彩斑斓的玻璃。小一点儿的建筑,如居民楼、平房,则和我们熟悉的房子差不多。即便如此,也比我们这里的房子要大,墙外还有很多凸出来的空调机,如同滑下来的积木,看起来非常豪华。

有些房子即便装修完了,大家还是不清楚它们的用途。有人说这里要建一个新型模范农场和农业学院,有人说要建成会议中心,为整个大陆服务,也有人说要建成度假村,给忠于总统的公民使用。总统本人并没有什么说法。我们带着惊讶的心情看着这些大楼一幢幢拔地而起。后来我们才明白,总统心目中的宏图已经庞大到他自己都舍不得说出来的地步。他要打造一个现代化的非洲。他要创造一个让世界瞩目的奇迹。他避开真正的非洲,由丛林和村庄构成的非洲,困难重重的非洲,想要创造出不比其他任何国家逊色的东西来!

这个国家领地——还有其他地方的类似领地——的照片开始出现在那些有关非洲的杂志上。这些杂志在欧洲出版,出资者却是像我们这样的非洲政府。这些照片传达出的信息是明确的——在新总统的统治下,奇迹出现了:非洲人也成了现代人,也可以造出水泥和玻璃组成的大厦,坐到罩着合成天鹅绒椅套的椅子里。惠斯曼斯神父预言过:非洲式的非洲将会退缩,欧洲的移植将取得成功。这预言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应验了。

这里鼓励游客来参观,游客有城里来的,有破败的小镇上来的,也有附近村庄来的。一到星期天,公共汽车和军车就载着大家到这里来,士兵们充当导游,带着大家沿着有箭头标示方向的单行道参观,让这些不久前还想把小镇毁掉的人亲眼看到总统为非洲创造的这一切。等你习惯了这些建筑物的形状,你会发现其设计是何等粗劣,其家具是何等花哨!——但诺伊曼开的家具店却发了。在镇子外面,独木舟依旧,溪流依旧,村庄依旧。镇上酒吧里满是来自国外的建筑师和技工,喝着酒,随意开着这个国家的玩笑。一切都让人感到痛苦,感到悲哀。

总统本想给大家展现一个新的非洲。我也开始用新的眼光审视非洲,我看到了失败和屈辱,而在以前,我只是把这些当成一般的现实。对于大人物、穿着破烂衣裳在领地闲逛的村民,还有带着大家看那些拙劣风景的士兵,我心里都充满了温情。不过,一旦有士兵愚弄我,有海关官员为难我,我的心态就陡然一变,回到原来的感觉,恢复到酒吧里的外国人那种有些玩世不恭的心态。旧的非洲很简单,似乎能够包容一切。而现在这地方让人紧张。这里有愚蠢、嚣张、骄傲,也有伤痛,穿行于这一切之中,怎不叫人紧张!

领地到底是派什么用场的?这些建筑物让人自豪,其目的或许就是让人自豪,它们满足了总统本人的某种个人需要。难道就是为了这些?这地方可是投入了数以百万的金钱啊!农场没有出现,没有中国人来耕种非洲现代模范农场的土地,某个外国政府捐赠的六辆拖拉机在空地上一字排开,生了锈,周围长满了野草。据说要做会议中心的那幢建筑附近的游泳池开裂了,里面仍旧空着,顶上覆盖着一张网格稀疏的绳网。领地建设得很快,雨淋日晒之下,毁坏得也快。第一个雨季之后,宽阔的道路两旁新栽的小树有很多死掉了,根部泡在水里,渐渐烂掉。

但对首都的总统来说,领地仍旧是个生机勃发的地方。竖起了雕塑,装了路灯。星期天人们还是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照片依旧登载在政府赞助的非洲专门杂志上。后来,人们终于为这些建筑物找到了用武之地。

领地成了大学城和研究中心。会议中心改成了理工学院,招收本地区学生。其他建筑改成了学生和教职工宿舍。从首都陆续来了一些讲师和教授,不久其他国家的教员也来了。这里的生活同镇上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因此我们这些人对其知之甚少。理工学院就坐落在原来的欧式郊区的遗址上——刚来的时候,我还觉得这里是某个已经逝去的文明的遗迹。费迪南从公立中学毕业之后,获得一项政府奖学金,去了这个学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