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5/6页)

然后她做了件冒失的事。她给伊薇·伯顿发了一封信,里面夹了一张字条给那看守,请伯顿太太交给他。她写道:“我听说了你妻子给你惹的麻烦,为此很是难过。不过你不必在意,那不过是一种歇斯底里罢了,会过去的。不过我为此十分难过,我确实希望你不要太着急上火,为她根本不值得。她不过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想伤害你。我将在十来天后回去,希望一切都好。”

几天后克里福德的一封信到了,很明显他不高兴了。

听说你准备在十六号离开威尼斯,我很高兴。不过如果你在那里过得快活,就别急着回。我们都想你,拉格比的人都想你。不过你应该享受足够的阳光,正像丽多岛的广告上说的那样:身着睡衣沐浴阳光。所以,为了开心,也为了准备度过我们这边吓人的冬天,还是多住些日子吧。今天还下雨呢。

伯顿太太不辞辛苦,对我照顾得十分周到。她真是个怪人。我是越活越觉得人是多么奇怪的物件儿。有些人干脆像蜈蚣一样长着一百条腿,或者像龙虾,长着六条腿。人们期望别人言行一致、富有尊严,可这些品质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甚至在自已身上有没有都值得怀疑。

那猎场看守的丑闻不仅没结束,而且愈演愈烈,像雪球越滚越大。伯顿太太一直在告诉我新的情况。她让我觉得她像条鱼,尽管不会说话,两鳃却在静静地通过呼吸传着闲话,只要她活着就会这样,什么都要从她的鳃里过滤一遍,对她来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似乎别人的事是她呼吸必需的氧气。

她对麦勒斯的丑闻很上心,只要我问问,她就会细说个不停,她最恨的是麦勒斯的老婆,她只叫她的名字巴莎·柯茨,那忿忿然的样子倒像是个演员在演戏一般。我了解这世界上那些巴莎·柯茨们肮脏的生活,从那肮脏的泥水里走出来,渐渐浮出水面,看看外面的阳光,我会惊诧,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和事。

我觉得我们这世界的表面其实是海底,这感觉绝对正确。所有的树都是海底的植物,而我们是长满鳞的奇特海底生物,吃的是小虾米之类的废物。我们的灵魂只是偶尔气喘咻咻地浮出我们生活其间的无底深渊,来到以太【7】的表面,这里有真正的空气。我相信我们平时呼吸的空气是一种水,男人和女人是一种鱼。

不过,有时在海底捕食后,灵魂确实会上升,像海鸥一样狂喜地窜入光明中。我想我们的品行命中注定是要让我们捕食水下的同族生命,在人类的海底生活中。但我们不朽的命运则是出逃,一旦我们吞噬了我们的水中的猎物,我们会再次浮到光明的以太中,从旧的海洋表面跃入真正的光明中。只有人才能认识到自己永恒的本性。

我听伯顿太太说话时,我就感到我自己在向深渊中扎下去,扎下去,在那里人类的隐秘之鱼在扭动着,在游着。肉欲让人叼住一口猎物的肉,然后开始上升,再上升,从浓密处上升到以太里,从湿处上升到干燥地带。对你我可以说出这整个过程。可跟伯顿太太在一起,我只感到在向下扎,向下恐怖地扎下去,扎进海藻中,扎进满是苍白的鬼魂的海底。

恐怕我们是要失去那个猎场看守了。他那个离家的老婆造成的丑闻不仅没有消弭,反倒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他被指责做了一系列难以演说的错事。奇怪的是,那女人怎么有本事争取到大多数矿工老婆们的支持,真是条可怕的鱼,整个村子一片流言蜚语。

我听说巴莎·柯茨把村舍和林子里的小屋一通洗劫后又把麦勒斯堵在了他母亲家里。有一回她还在放学路上抓住了自己的女儿,女儿长得很像她妈呢。可那女儿不但没有亲她妈的手,而是咬了一口,于是她妈用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打得她趔趄着掉进了路边的水沟里。是她奶奶气急败坏地把她救上来的。

那女人还放了大量的毒气,详细地到处广播他们夫妻生活中的事,那些事通常本来应该严严实实捂着到死也不能说的。捂了十年后,她决定把这些事亮出来,真是稀奇百怪哟。我是从林利和医生那里听说这些事的,医生对这些挺有兴趣。当然,说起来真的也算不得什么。人类总是对超常的做爱姿势有着特别的爱好,如果一个男人跟老婆做爱时采用的是本维纽托·赛里尼【8】所说的“意大利姿势”,那不过是人家的嗜好而已。问题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的猎场看守竟然会玩如此多的花样儿。毫无疑问,是巴莎·柯茨自己先怂恿他的。无论如何,那是他们个人自己不洁,不关其他人的事。

可大家都听到了,比如我就听到了。如果是在十几年前,一般的廉耻心就足以让他们不好意思这样。可现如今人们都寡廉鲜耻了,矿工的老婆们都闹将起来,出言毫不羞耻。看来过去五十年间特瓦萧的每个孩子都是圣胎,每个不信国教的女人都是一个光辉的圣女贞德。而我们那可敬的猎场看守居然会有点伟大的拉伯雷的做派,这似乎让人们觉得他比杀人犯克里本【9】还恐怖骇人。不过全面地看,特瓦萧的人们也是淫荡的一群。

麻烦的是,那穷凶极恶的巴莎·柯茨并不只是诉说她自己的事和自己的痛苦。她大声地叫嚷说她发现她丈夫在村舍里跟女人“通奸”,而且随口就说了几个女人的名字出来。这让几个体面女人的名字沾上了污点,而且这事有点越闹越大了,弄得人们不得不对她下了禁令。

我得同麦勒斯谈这件事,因为谁也无法阻拦那女人不让她到林子里来。他还像往常那样晃悠着,摆出一副‘谁不拿我当人,我也不拿谁当人’的架势。可凭我的眼睛,一眼就看地出他感到自己像条尾巴上拴了个罐头盒的狗一样不自在,尽管他装作尾巴上没那盒子。我还听说,他从村里经过,女人们就把孩子往回叫,好像他是萨德侯爵再世【10】。他的神态很是有点无礼,但我想那铁皮盒子是牢牢地拴在他尾巴上了,他像西班牙歌谣里的堂·罗德里格那样,心里不断地重复:“我罪孽深重的地方在受着啃噬!”【11】

我问他还能否完成林子里的活计,他说他不认为他忽略了自己的工作。我对他说那女人私闯进林子来是件麻烦事,他说他没有权力逮捕她。我暗示他那丑闻令人不快。他说:“嗨,人们都应该忙自己的房事,就没工夫传别人的闲话了。”

他的话里透着苦涩,但毫无疑问说明他真有问题。这种说话方式既不文雅也不令人尊敬。我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但我听到那铁皮盒子又开始响了起来。他说:“以您这样的状况,克里福德男爵,不该嘲笑我裆里的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