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6/33页)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米盖尔·巴拉莫,‘你是不是吃了闭门羹了?’

“‘不,她继续爱着我,’他对我说,‘问题是我这次没有找到她,那个村庄在我面前消失了。当时天下着浓雾,也可能是烟气什么的,看不清东西。不过,我确确实实地知道,康脱拉村已不复存在了。当时我估摸着村庄可能在前面,又走了一阵,仍然一无所见。这样,我只好来你这里把这情况告诉你,因为你是了解我的。我若是把这情况讲给科马拉其他的人听,他们一定会说我是个疯子,平时他们就是这样说我的。’

“‘不,米盖尔,你没有发疯。你一定已经死了。你还记得吧,有人对你说过,这匹马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的。你回想一下吧,米盖尔·巴拉莫。也许你当时是发了一阵疯,不过,这是另一回事了。’

“‘我只是跳过了最近我父亲叫人砌起来的那座石墙。当时要走上大道必须绕过石墙。为了不绕这么个大圈子,我让科罗拉多越墙而过。我记得很清楚,马跳过石墙后,一直往前奔驰。但是,正如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我只看见无穷无尽的烟雾。’

“‘明天你父亲会悲痛欲绝的,’我对他说,‘我真替他难过。现在你走吧,安息吧,米盖尔。我感谢你来向我辞行。’

“于是,我关好了窗门。

“天亮前,半月庄有个小伙子跑来对我说:

“‘堂佩德罗老爷有件事情请求您帮忙。米盖尔少爷死了。他请求您去与他做伴。’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对他说,‘是他们叫你哭的吗?’

“‘是的,堂富尔戈尔叫我哭着告诉您。’

“‘那行,请转告堂佩德罗,我一定去。米盖尔的遗体送回家已有好久了吗?’

“‘还不到半个小时。要是早一点送回家,兴许还能救得过来。大夫摸了摸尸体,说早就凉了。科罗拉多单独跑回家,非常烦躁不安,弄得谁也不能安睡。这样,我们才知道出了事。您一定知道,米盖尔和马要好得很,甚至我都以为这畜生比堂佩德罗心里还难受。它不吃不睡,只是一个劲儿地东奔西跑。您知道吗?它仿佛也懂得人意,心里好像也感到撕裂一般的难过。’

“‘一会儿你走时别忘了关门。’

“半月庄的那个小伙子走了。”

“你听到过死人的呻吟吗?”她问我。

“没有,爱杜薇海斯太太。”

“这倒更好。”

过滤器里的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人们可以听见那洁净的水从沙石中渗出后滴到瓦罐里的声音。人们在谛听,听到了喧闹声,听到了擦地而行的脚步声,听到有人在行走,在来来往往。水仍然在一滴滴地往下滴。瓦罐装满了,水溢了出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流淌着。

“醒一醒!”有人在叫他。

他听到这个人的声音,竭力想猜出此人是谁,但他此时全身软绵绵的,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用双手拉了拉快要落到地上的被子,身子拼命地往温暖的被窝里钻,以寻求安宁。

“醒一醒。”那人又叫他。

这人的声音在摇晃他的双肩,使他挺直了身躯。他微微地睁开眼睛。这时,人们又可以听到从过滤器中滴到扁平瓦罐里的滴水声,听到有人在地上拖着走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哭泣声。于是,他听到了哭泣声。原来是这种哭泣声把他吵醒的。这是一种轻柔的、尖细的哭声,也许是由于它很尖细,才能透过梦境将他叫醒。

他慢腾腾地从床上起来,看到一个女人的面孔。她斜靠在黑夜中显得黑洞洞的门框上,在低声啜泣。

“你为什么哭呀,妈妈?”他问道,因为他双脚一落地,便认出了他母亲的脸。

“你爸爸去世了。”她对他说。

接着,她像是放松了痛苦的弹簧,一次又一次地扭动着身躯,扭动了一次又一次,一直扭到几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才使她扭动着的身躯平静下来。

门外天已渐渐发亮,星星已经隐去。天空呈铅灰色,阳光尚未露面。那阴暗的光线似乎并不意味着白昼已经来临,倒像是刚刚拉开了夜幕。

外面庭院里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巡逻。还可以听到已经平息下来的喧闹声。房间里,那个站立在门槛边的女人,她的身躯挡住了白昼的降临,只是从她的双臂下才能看到几小块天空,从她的双脚下透进几缕光线。这几缕光线洒到地上,地面犹如沉浸在泪水中。接着,又传来哭泣声,又是一阵轻柔而尖细的哭声,悲痛使她的身子都扭弯了。

“有人杀害了你爸爸。”

“那你又是谁杀死的呢,妈妈?”

“有风,有太阳,还有云彩。上面是蔚蓝色的天空,天空的后面也许还有歌声,兴许是最美好的歌声……总之,存在着希望。尽管我们很忧伤,但我们有希望。”

“然而,你却没有希望了,米盖尔·巴拉莫。你已经无可宽恕地死去了,而且,你永远也得不到上帝的任何恩典。”

雷德里亚神父回转身来,他已做完了弥撒。他很想尽快地做完弥撒,快点离开教堂。他没有为挤满在教堂里的人们进行最后的祝福便走出去了。

“神父,我们希望您替我们为死者祝福。”

“不行!”他摇摇头说,“我不会为他祝福的。他生前是个坏人,死后进不了天堂。我要是替他求请,上帝会降罪于我的。”

他说着,一面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让人们看出它们在抖动。神父走了。

这具尸体沉重地压在人们的心上。它安放在教堂中间一块木板上,周围插满了他父亲献的新蜡烛和鲜花。他父亲孤零零地坐在尸体的后面,等待着葬礼的结束。

雷德里亚神父从佩德罗·巴拉莫的身边走过,竭力不去碰擦他的肩膀。他以轻捷的动作举起了圣水,从头到脚地浇洒在尸体上,同时,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可能是在祈祷。然后,他双膝跪地,在场的所有的人也跟着他跪下来。

“可怜可怜你的奴仆吧,上帝!”

“愿他安息,阿门。”众人齐声应道。

正当他再次要发火时,却看见众人抬着米盖尔·巴拉莫的尸体,离开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