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4页)

奶娃没有把这一切想得透彻鲜明。他只是尝到了咸味,并且从吉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猎人的号角。

“明天,”他说,“明天夜里。”

“几点?”

“一点三十分。我开车来接你。”

“太棒了。”

在马路的远处,离奶娃和吉他很远的地方,孔雀又开屏了。

秋天的夜晚,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些地方,来自大湖的风把一阵甜丝丝的气味吹到了岸边。这味道有点像结晶的姜粉,或者里面飘着一叶丁香的冰茶。对这种味道没有过解释:自从一九六三年九月十九日以来,大湖里充满了工业废渣和一座塑料厂的化学废物,岸边柳树的枝条变得细弱苍白。鲤鱼肚皮朝天地漂到湖滩上,慈善医院的医生们虽然知情,却讳莫如深:那些在附近水中游泳的人肯定会染上耳疾。

然而,有了这种浓郁的香甜气味,就会使你想到东方,想到那些条纹布的帐篷和脚镯“沙沙沙”的响声。住在大湖附近的人们好久以来已经不大理会这种气味了,因为自从有了空调设备,他们就关闭窗户,在机器低沉的嗡嗡声中,睡上浅淡的一觉。

于是,这种姜糖气味的风令人毫不觉察地吹过街道,绕过树木,拂过屋顶,直到大大减弱之后,才有气无力地来到城南。在这一带,有些住宅甚至连纱窗都没有,更不消说空调了。窗户向着夜间可能有的随便什么东西大敞四开。在这种地方,姜糖气味十分刺鼻,到了搅扰美梦的程度,使睡觉的人相信他如饥似渴切望的东西唾手可得。对那些在这样的夜间醒来的城南居民来说,这气味赋予他们一切思想和行为一种既亲切又疏远的双重品性。两个男人在宝贝街的松树旁边站着——就在酒鬼们出没的棕色房子不远的地方——能够嗅到这种空气,可是他们没想到姜。两人都以为这是嗅到自由,或者是嗅到正义、奢侈、报复时的劲头。

呼吸着这种可能直接来自阿克拉市场的空气,他们俩觉得站了很长一段时间。各人靠着一棵松树,脚在地面上踟蹰。最后,一个人碰了碰另一个人的臂肘,两人向一扇开着的窗户移动。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尽管他们俩故意在松树的黑影下站了一阵子,对迎面而来的室内的漆黑一团仍然毫无准备。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黑劲儿,即使闭着眼睛也没觉着这么黑漆漆的。然而,比黑暗更能动摇他们的是,与室外的酷热相比(那种使人从脖子皱褶往下抹汗,引人沉睡的饱含姜汁的酷热),派拉特房间里简直冰冷。

突然,月亮升起,像聚光灯一样直直照进室内。他们俩同时看到了那口袋,沉重地从屋顶吊下来,颜色绿得就像在染料里浸泡过久的复活节彩蛋。也正如复活节一样,这口袋许给人们一切:升起的太阳和内心孤寂的欲望、完整的权力、彻底的自由和完满的正义。吉他在口袋前边跪倒,手指交织在一起,撑在地上。奶娃用一只手摸着吉他的头,移动着身子,坐到吉他的肩膀上,然后伸直了身体。吉他慢慢站起身来。奶娃顺着口袋一直向上摸,找到了袋口。他以为绳子只要一剪就断,却恼火地发现口袋是用铁丝吊着的。他原指望刀子完全够用了,因为他们没想到是铁丝,所以根本没带钳子或铁丝剪之类的工具。刀子摩擦铁丝的声音传遍了房间。他心想,谁都不会听着这声音还酣睡不醒的。最后总算有几股铁丝断了,跟着,整个铁丝切断了。他们事先估计过,吊绳切断之后,口袋的重量会让他们俩摔倒,所以安排了一个小声的暗号,吉他听到就屈膝下蹲,以便奶娃可以双脚立即着地。可是根本不需要这套认真的配合了;口袋比他们预先估计的要轻得多,奶娃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放下来了。他们俩都站稳之后,立刻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叹息,两人都以为是对方发出的。奶娃把刀子交给吉他,吉他把刀子折起,塞进后边的裤兜中。这时又听到一声深沉的叹气,更加令人冷得钻心。一个用手抓住袋口,一个用手托住袋底,奶娃随吉他走到窗口。吉他越出窗台,又转身帮奶娃爬出来。月光和他开了个玩笑,因为他以为他朋友身后站着一个人。他们一重新回到不久之前离开的热气包围之中,就赶紧从房子跟前走到路上。

这房子还有一扇窗户,跟刚才那扇并排,紧挨着哈格尔洗头和丽巴浸泡斑豆的水槽;从那窗口露出了一个女人的面孔。“真见鬼,他们要那东西干吗?”她琢磨着。接着她挖着窗台,找到一块木片,放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