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4页)

他曾作好一定准备,等他的这位朋友来笑话他,用一些挖苦话来拒绝,提醒他奶娃,吉他现在是个神秘人物,一个负有重大责任的男子汉。但是当他一边几乎是为了询问而透露可能会有些什么,一边观察着对方的面孔时,他马上明白了他一点也没猜错。也许那种职业暗杀已经到头了,也许已经使他改了主意。是不是他已经“你已经”他听着他不厌其详地数说着吃饭、服装、墓碑,他不明白是不是吉他根本无法抵御他从来没有的东西——金钱的诱惑。

吉他对着太阳笑了,继而兴高采烈地谈起电视、铜床、一周的赌牌,其实他心里一直想着黄色炸药的奇迹。

等到他们都为种种奇思异想搞得精疲力尽时,已经快到中午了,他们也已回到城南的边缘地带。他们又重新提起怎么动手的话头。吉他现在是跃跃欲试;而奶娃仍然思前虑后。吉他认为这种小心太过分了。

“我真不理解你。你追着我,提出一项爆炸性的建议,我们连续三天说来说去。这是我长大以来的最好消息,可是等我们谈到动手时,你却讲起这事怎么不可能办到的废话来。你是要甩掉我还是怎么?”

“我干吗要甩掉你?那样我当初何必告诉你?”

“我不懂。我甚至不懂你为什么要干这件事。你了解我——你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卷进去。可是,钱从来不是你所需要的,也不是你弄不到的。”

奶娃没注意话中“卷进去”的暗示,于是尽量平静地说:“我有了这东西才能出走。我告诉过你,伙计。我得离开这地方。我要自己谋生。”

“你自己谋生?随身带着一百万美金的钱夹,你管这叫作你自己谋生?”

“操你。我为什么需要这东西又有什么要紧的?”

“因为我不敢肯定你当真想要这东西。起码不至于坏到进行偷窃。”

“我只想正当地拿到这东西。不必争执。不必你知道,夜间行窃是严重犯罪。我不想毁在——”

“什么夜间行窃?这不是夜间行窃。这是派拉特。”

“是这么说吗?”

“是这么说!她们是你的亲戚。”

“可她们是人,而人是会高声尖叫的。”

“最坏能怎么样?最坏会发生什么?我们破门而入,对吧?假定她们娘儿三个都在那儿。她们可全是女人。她们能怎么样?揍我们一顿?”

“可能。”

“想想吧!谁来揍呢?哈格尔吗?一和你面对面,她就泄气了。派拉特吗?她很疼爱你,孩子。她不会碰你一下的。”

“你相信这一点吗?”

“是的,我相信!看。你有顾虑了,告诉我吧。因为你们是亲戚?你爹比你同她们关系更近,可这是他出的主意。”

“不是因为这个。”

“那又是因为什么?”

“她们疯疯癫癫,吉他。谁也猜不透她们会干出什么;甚至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我知道她们疯疯癫癫。出售五角钱的酒,全家在一只桶里撒尿,可是在她们毛茸茸的脑袋上边吊着一百万美金。像她们那样生活的人都得有点疯疯癫癫吧。你害怕那种疯疯癫癫的劲头?要真是这样,你就是疯疯癫癫的。”

“我不想让人抓住,就这么回事。我不想服徒刑。我要周密计划,以免发生任何情况。怎么能说我问得过分了呢?要计划计划。”

“这不像是在计划,像是在拖延时间。”

“我们现在就是在计划。计划一下怎么把她们引出房间。而我们又怎样进入房间。怎样切断把口袋吊在屋顶上的绳子,然后退出房间,回到街上。计划一扯到她们就难啦。她们没有常规。她们没有规律的习惯。再说还有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家伙,随便谁都可能在半夜三更闯进来。他们都是没钟点的人,吉他。我相信派拉特除了靠太阳就不知道怎么看时间。”

“她们夜里总要睡觉嘛。”

“睡觉的人可以惊醒啊。”

“惊醒的人可以给打躺下。”

“我可不想把人打躺下。我们到达的时候,我想让她们走开。”

“用什么办法让她们走开?”

奶娃摇了摇头,“也许是一次地震吧。”

“那就让我们搞一次地震。”

“怎么搞法?”

“给房子放上一把火。放一只臭鼬进去,一只熊,这类东西,什么都行。”

“正经点,伙计。”

“我要竭力做到,孩子。我在努力呢。她们哪儿也不去吗?”

“三人一起?”

“三人一起。”

奶娃耸了耸肩,“参加葬礼。她们去参加葬礼。还有看马戏。”

“哦,伙计!我们得等到有人死吗?或者等到容令兄弟马戏团来这城里演出吗?”

“我琢磨就是这么回事。眼下没有机会。”

“哦,如果一个人没有机会,那他就得创造机会,就得冒险。”

“理智一点。”

“理智?你要想得到一大笔金子,就不可能还保持理智。谁也做不到。你只能就这么不理智。你怎么会连这点都不懂?”

“听我说……”

“我就是不要听。你听着!你不是有条命吗?活下去吧!过那种他妈的日子吧!活下去吧!”

奶娃的眼睛大睁着。他竭力去吞咽,可吉他话音里嘹亮的号角声使他的嘴里满是盐味,就像沉积海底的盐,也像马脖子上淌的汗盐。这是一种如此有力和必要的味道,种马成天地跑,跑上若干英里,就是为的这个。这味道很新鲜,很可口,而且是他自己的。折磨他的一切踌躇、犹疑和顾虑,全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现在他明白了他的犹豫不决都和什么有关了。不是把一件简单的事人为地搞复杂化,也不是为了把吉他抓在手里。而是他根本不相信这事。他父亲给他讲那个长长的故事的时候,听起来确实有点像杰克和豆梗……这类童话故事的大杂烩。他不相信真的吊在那儿,真的是金子,或者真的只要伸手去拿就能占为己有。这事有点太简单了。可吉他相信这事,把它活灵活现地具体化了,而且,更重要的,还把它变成了一次行动,一件重要、真实和大胆的事情,准备去干。他感到他身体里的自我在出现,一个线条清晰、确定无疑的自我,一个可以加入“铁道”托米一伙合唱而不仅仅是哈哈笑的自我。他可以说出这种感觉。他唯一经历过的另一次真正的正视现实是那次打了他父亲,可那是在托米老头儿们眼中激不出闪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