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6/11页)

“在床上,”他接着说,可是又停了好长一会儿,弄得奶娃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要说下去,“在床上。我打开屋门时发现她在床上。就躺在他身边。跟条看家狗似的一丝不挂,亲吻着他。他的尸体苍白、肿胀、皮包骨,她把他的手指含在她嘴里。

“好吧,我想让你知道,过后我经历了一段可怕的时间。我开始想起各种各样的事情。莉娜和科林西安丝是不是我的孩子呢?我很快就知道她们是我的孩子,因为那个杂种根本干不成人事。乙醚早在我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把他那地方的功能取消了。而且,除非这俩孩子是我生的,否则他不会对她们的肤色那么操心。接着我又想到他给露丝接生。我并不是说他们有了接触。不过,一个男人有很多事情可做来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哪怕他干不成事。管它真假,反正她当时躺在床上嘬着他手指,这是事实。如果他死了她还肯这么干,他活着时候,她会干出什么事来呢?对这样一个女人只能杀掉。跟你说实话,那天我好几次都后悔听完她的话没有杀掉她。不过,我可不打算让我后半辈子都蹲在石头房子里。你懂了吧,麦肯,我有时候就是不能迅速地把握住自己,一下子就发作了。今天晚上,当她说到,‘是嘛,我当然是我爹的女儿’,还来上那么一下傻笑的时候……”麦肯抬头看了看儿子。做父亲的脸色这时已经开朗了,他的皮肤看起来闪闪发光,用一种稍有变化的语气对奶娃说:“我不是一个坏人。我想让你了解这一点,或者说相信这一点。没有人比我对待自己的职责更认真的了。我可不是在宣称自己是个圣徒,不过你应该了解我的整个为人。我比你大四十岁,我不会再活上四十岁的。下回你再想给我一下子时,我希望你想一想你要打的这个人,也要想一想我也许不让你就这么打了。尽管我岁数大了,我可不一定干挨着。”

他站起身,把手帕放进后裤兜。

“眼下什么都先别说。不过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每件事。”

麦肯转动了门把手,没有回头看一眼,就走出了房间。

奶娃坐在床边,除去脑子里微微的嗡嗡声之外,一切都凝滞了。他感到从刚刚听到的一切中奇怪地游离出来了,就像在公园的长凳上坐在身旁的陌生人对他转过脸来,讲开了一桩心事。他对这个陌生人的苦衷满怀同情——完全理解这个人对自己遭遇的看法——只是他的一部分同情出自他本人与陌生人的故事毫不相关或对自己毫无威胁。这与他一个来小时之前的感受迥然不同。这个刚刚走出房间的外人也就是刚才他激动万分地狠狠打过的那个人。直至现在他还能感到在不可遏制的冲动之下打了他父亲一耳光的那只臂膀在颤抖。在他上楼回房间的路上,他曾感到孤立,但是有理。他是个男子汉,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在打一个无助的女人。于是他就仗义挥拳了。难道这不就是世界历史吗?难道男子汉不都是这么干的吗?不都是要保护弱者而面对庞然大物的国王吗?虽然弱者是他母亲,庞然大物的国王是他父亲,这使问题有些棘手,但实质并没有发生变化。没有。他并不想假装是出于热爱母亲才这么干的,她太像幻影,无法去爱。但也正因为她无形无体才更需要保护。她不是一个做苦工的母亲,她的头脑给压得没棱角了,双肩给家务劳动和操心子女压垮了,整个人都让一个男人的重压弄得没有理性了。她也不是那种伶牙俐齿的泼妇,不会用些恶毒的词句和唇枪舌剑来保护自己。露丝生来便是一个胸无大志、只知过分拘于礼仪、苍白无力但又令人费解的女人。她看起来无所不知,其实对一切都不甚了了。这种分析对思考是个锻炼,在他还是前所未有的。他从来没把母亲看作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个体,除了给予或干预他的生活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

奶娃穿上外衣,离开了房间。已经是晚七点三刻了,可天还没黑。他想散散步,呼吸一下不同的空气。在他没弄清要想些什么之前,他是弄不清自己的感觉的。而要想在那个房间里进行思考是不可能的,在他的房间里,刻着M.D.大写字母的银背刷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而他父亲刚刚坐过的椅子垫上还有压瘪的屁股印。随着夜空中星星逐渐分明,奶娃尽力捉摸着什么是真的,哪一部分是真的,而这些又同他本人关系何在。听到父亲倾泻在他头上的那些新情况,他该对此采取些什么行动呢?这是不是让他抓住口实的一种努力?现在他该怎么看待他的双亲呢?首先,他讲的是不是真的?他母亲是不是曾经……是不是已经跟她自己的父亲干过那事了?麦肯说没有。他说医生身患阳痿,不能人事。他又怎么知道的呢?是啊,他对自己所讲的事情当然应该知道;因为他是满心不愿意这是事实的,如果有一点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的。再说,他还承认过,还有一个男人能讨女人欢心的“别的事情”。“他妈的,”奶娃大声骂着,“他跟我说这一通屁话到底为他妈的什么?”对于这件事他任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对此无能为力。医生已经死了,你没法让过去重演。

奶娃的混乱心情很快就转到气愤上去了。“真他妈的奇怪,”他嗫嚅着,“奇怪。”要是他想让我别干预他和母亲的事,干吗要对我说这些呢?奶娃心里想。他完全可以像个男子汉那样来找我,对我说,让事情慢慢冷下去,你冷静点,我也冷静点,我们俩一起来让事情冷下去。那样,我就会说,好啊,你说得对。可他不是这样。他来找我,跟我说了些关于事情来由的离谱的话。

奶娃朝城南走去。也许能找到吉他。现在就是要和吉他喝上一杯。要是找不到吉他,他就去看哈格尔。不,他不想同哈格尔谈,也不想同任何女人谈,现在还不想。谈点新鲜事嘛,嘿,这可是一大堆新鲜事,她全家就是一大堆不正常的事。派拉特一天唱到晚,还对着墙自言自语。丽巴为了任何一桩事都会兴奋一阵,没个安宁。而哈格尔……啊,她当然挺不错的,不过,她也有点非同寻常。她有些古怪。可至少她们都挺有趣,而且也不是到处都有秘密。

吉他可能在哪儿呢?你真想找他的时候,就哪儿也找不到了。他可真是个没准儿的地老鼠,东也去,西也去,不论什么时候抬腿就走,从来没个准儿。奶娃意识到自己不断自言自语说出了声,街上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忽然,他似乎觉得一天到了这种时候,街上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大家都往什么鬼地方奔呢?他竭力不把脑子里想的事情说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