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套娃(第6/8页)

“直径多少?”

“至少四米。我最后一眼看见勒伯夫时,那位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他就站在怪物张开的大嘴跟前。”

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记者准备告辞,可临行前他又转到了私人话题,诸如:“在您的家族里,是否出现过精神病案例?”

“您是否被关进疯人院过?”

记者终于走了。玛塞拉问护士,夏黛·卡扎利斯小姐是否来探望过他,或者打电话找他。他被告知没有。

“真奇怪,她还没来。”

“她就是你等的金发姑娘?我去告诉他们,她来了就让她进来。”

第二天,拉尔基耶通知说金发姑娘来了。玛塞拉请她简单收拾一下房间,而他自己起身洗漱、梳头,照镜子,确认自己的睡衣睡裤总算还能出现在人前。他夸奖了护士,说她迅捷又准确地铺好了床铺,像杂耍艺人似的熟巧;手指间一番短暂的游戏之后,床单被褥又焕然一新。

一位金发女孩走进他的房间,他不认识。

“我是工厂人事部的代表,”她说,“很高兴您接待了我。现在您就不能推脱说没接到我们的通知。”

她属于那种金发姑娘,通常是比利时人,他最喜欢的类型。

“我不明白。”他决绝地告诉她。

“没关系。我想还有更严重的事,您同样不明白。”

“什么事?”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您有没有作为生态组织的代表下潜到湖底?你们想迫使工厂关门……”

“如果没下过水,我也就不会待在这里了。况且,工厂老板也下水了。”

“可事实上,我觉得您身体健康,状态良好。如果能起来走到窗口瞧瞧,您就会看到一些有趣的情况。”

那姑娘说话的腔调充满敌意。玛塞拉想:“应该告诉她,我可以起床,但我不会去看,因为不感兴趣。”……不过,由于好奇心比审时度势的判断力更强,他还是站起身,踱到窗边,望了望街道和对面的屋舍。

“我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他声言道。

“您没注意到一个男人,就在那儿,站在左边?现在请往右侧看。没瞧见另一个人吗?”

“这算怎么回事?”

“他们是纠察员。等您出门的时候,他们会迎接您。都是工会派来的。”

“他们到这儿来袭击我?你们全都疯了吗?”

“只要您不再参与破坏行动,而且不签署造谣中伤的声明,就用不着担惊受怕。”

“你所谓的造谣中伤的声明是什么?”

“您离开这栋楼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你们全都疯了。”

“您生气发狂,是因为害怕他们会伤害您,”那姑娘回击说,她接下来的话几乎是叫嚷了,“可是就因为您,五百人可能在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对他们的伤害您想过吗?回答啊!”

女护士和男护工惊慌地涌入病房。

“这儿怎么回事?”

“没什么。”玛塞拉向他们保证。

“情人吵架吧?”拉尔基耶揶揄道。

另一位护士质问那姑娘:

“没人告诉过您在医院里大嚷大叫没教养吗?那么我现在告诉您。”

“您说的对,我很抱歉。”

“听好了,您觉得抱歉,在我看来说明不了什么。探视结束了。”

几分钟后,当拉尔基耶给他送药片的时候,玛塞拉说:

“你知道那个金发姑娘是来做什么的?来恐吓我的。”

“太吓人了!”拉尔基耶惊呼一声,而后伤感地说,“那个金发姑娘看上去挺严肃,我没料到她有不良企图。我得跟你坦白,我原本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卡扎利斯小姐,可还是让她进来了,因为我想叫你失望。我是个傻子,你不会原谅我的。咱们应当报警。”

“我同意,”玛塞拉答道,“但是不能用本楼层的电话打。医院肯定还有电话间。”

“有,不止一间,在一层。”

拉尔基耶觉得他说的有理:从本层拨电话,谁都可能听见。她又补充道,打这个电话对他至关重要,她应承说自己去找值班医生谈,好准许他下楼。

医生说,据他观察玛塞拉先生的健康已大有起色,眼下他可以在走廊里散散步了。只要有护士妥善陪同,他不反对玛塞拉下楼到电话间去。

玛塞拉一刻也未曾想过要打电话报警。他给夏黛家的公寓打电话。那边有人告诉他:“小姐去巴黎办理法律手续了;没见到您,她觉得很遗憾,但警察告诫她别去医院,因为有激进分子纠察队在那儿把守着;从护士那里,她已经获悉玛塞拉先生您身体康复的好消息。”接着,他又在电话簿上翻查报社的号码,跟那位记者通了话。那位先生为自己辩白一番,说访谈将在次日见报。当玛塞拉问他,能否让他快速扫一眼自己的声明,记者向他保证:

“如果他们通知我明天刊发,我今天下午就带给您过目。可以吗?那就这样!”

走出电话间,他发觉护士眼神里透着一股兴奋。她说:

“你跟我讲讲吧。我都好奇死了。”

“这事眼下没必要讨论。否则我们可能要付出重大代价。我凭良心起誓,事后肯定让你第一个知道。”

他感到自己度过了极度紧张的几个钟头。时而满心欢喜,时而焦躁不安,两种心绪交替到来,令他晕眩。不管是否乐意,报纸专访、金发女子的恐吓,使他成了医院里最受重视的几位病人之一。

当天下午,记者并没带着那篇报道来访。次日清晨,护士拉尔基耶走进他的房间,手中挥动着报纸。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啦。占了整整一个版面。你得开香槟庆祝;但不是跟你的金发姑娘,而是跟我们庆祝。”

玛塞拉紧张地浏览了一遍自己的声明。同时,他感到一丝寒意沁入血管,他想:“现在我可真有麻烦了。”他愁苦地思忖,当初何必违背自己的利益,他甚至自问是否该向工会成员忏悔,表明赞同他们的看法,说自己原先像个傻瓜似的,怀有偏见,因为他就要和夏黛结婚了。他可以向这些人承诺,从今往后,他要为工厂免于停业而战斗,他将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利益和他们的完全相符。不过后来,他反省道:“这没用。那些人很顽固,他们绝不会原谅我的。”

其实,访谈还没占到半个版面;放在了版面中央,这倒是真的。文章写道:“湖中惊现蓝色猫眼怪物:幸存者言。”他接着读下去:

记者:您下潜到多深?

玛塞拉:少说有一百米……这么说是估计了我们潜到湖底的时间。

记者按:“据可靠资料显示,抵达的深度不可能超过二十五至三十米。”

记者:怪物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