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套娃(第5/8页)

“还在这种天气,”玛塞拉想道,“这个水手怎么知道如何找到合适的那一点呢?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也不知道我们应该到哪儿。”

风力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强劲,结果这次航行,起初险象环生,后来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但不管怎样,水手并没有停止划桨。某一时刻,玛塞拉失望于枉费力气却毫无成效,就停下手里用罐子舀水的活儿,歇息片刻。水手立刻呵斥他:

“嘿!你!别装傻!接着舀水,要是不想叫咱们都淹死。”

玛塞拉在心底盘算:“这个人想叫我们相信他是领航的好手。其实他是个无赖。他不知道我们在哪儿,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等他累了,就嚷嚷一句:‘就是这儿啦!’我们呢,就像傻子似的听信他的话。”他太想缩短无休无止的第一段航程了,恨不得早就说出大家肯定都在心里嘀咕的那句话:“咱们干脆停在这里吧……湖里的这个地点跟别处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他忍住没说,因为他害怕卡扎利斯会把他的话转述给夏黛。

“我们到了。”水手宣布。

“太棒了!”植物学家欢呼道。

“太糟了,我们得下水了。”动物学家说。

“说的对。我都忘了……”植物学家闷闷不乐地回话。

“先生们,咱们趁早了结这件事吧。我第一个下水。”卡扎利斯宣布。

“我最后一个。”玛塞拉急忙接话。

“水手,别走神。要是我们想上来,我们会抻一下绳子;抻两下,就说明我们想快速上来。”

“最好别快速上来。”水手冷冷地评论道。

下潜时间很长,据玛塞拉说。至少对他而言,这一过程叫人毛骨悚然。猛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响动,让他想起水流从排水管冒出来的声音。有那么两三次,“仅仅由于神经紧张”,他几乎要去拽绳子了。他自问是否能够踏到湖底,或者这湖是否真的有底。

终于他感到脚底下就是铺满淤泥和树叶的湖床。向前望去,他能看到考察小组其他成员正朝一个拱形的洞穴游去,那是个植物形成的隧道,洞内光线幽暗,由巨大的蓝色植物盘踞而成,上面缠绕着肥厚的叶片。“要是他们想游进去,那他们也真够勇敢的。”玛塞拉想。那是一张名副其实的豺狼的血盆大口:表面漆黑,因此说它是狼嘴恰如其分,四周还包围着毒蛇。不,不是毒蛇,应该是蟒。为了不被其他人落在后面,他想尽量往前游,但一定是疑虑麻痹了他的肢体,因为他无法向前迈出一步。向我描述前后经过时,玛塞拉说:“人们怎么说少爷玛塞拉都行,但他绝不是个懦夫。但眼下我要澄清一下:日常生活是一回事,但在布尔歇湖底下,又是另外一回事。”

等他终于向前挪动了一步,两束泛黄的蓝色灯光出现在隧道口的上半部。他先以为那是防雾照明灯。两圈椭圆形的光,活像是巨型猫的一对眼珠。很快,他不无忧惧地注意到,那两盏灯在移动,极其缓慢地往前走。他还有时间去想象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一辆卡车“跑到在湖底来了”?而那辆卡车猝然加速,向他猛冲过来。他有所提防,在恰当时刻跳闪到一旁,随即拽了两次绳索。他尚有时间看清那只极长的动物怎样从洞口里游出来。那条巨型蓝色虫豸长着猫眼,迅捷却毫不慌乱地,一口接一口地吞噬了卡扎利斯先生、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或许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静默中发生的,所以留下的记忆显得不太真实。但他难免还是受到了惊吓,不停歇连续拉绳索的举动就是明证。有人发狂地拽绳子,连船上的水手都警惕起来。至少他的反应仿佛有所警觉,或是被惹恼了:他忘了所有的告诫,尽其所能地把玛塞拉快速拉上来。为了免遭指责,他大可以宣称,倘若不是他办事麻利,玛塞拉将无法逃脱怪物的捕食。升到水面时,玛塞拉状态很糟,因为撞到了船的龙骨,脸上满是伤口。他不说话,也不回答问题。他一直呻吟,用双手捂住脑袋。

在尚贝里的公共健康诊所,他接受了初步治疗,而后不久,他又被转到艾克斯莱班的医院,那里有减压病房。

几天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

“我整个住院期间,没人来探望我吗?”他问护士。

那是个金发姑娘,年纪很轻,脸上挂着黑眼圈。她的目光中流露出疲惫和关切。

“不知道,我们得问问前台。”

“那,来过电话吗?”

“你急着等电话?我不知道你干吗要问,如果不肯告诉我……真没必要跟你的护士隐瞒什么。住在我们这儿的时候,你挺亲热,可等你拔脚出门,就把人家忘了。真叫人伤心。”

他又问夜班护士——她身材肥硕,充满母性——玛塞拉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您得跟拉尔基耶谈谈。”

“拉尔基耶是谁?”

“刚走不久那位,白班护士。晚上我们不接待访客,来电话的也一般是急诊。不过,我好像记得头几晚有一位女士给您来过电话。”

“夏黛·卡扎利斯?”

“就是她。待会儿我帮您核对一下。我把电话抄下来了。”

“现在我可以接待访客吗?”

“您想接待任何人都行。”

第二天早晨,他找拉尔基耶护士谈话:

“要是一位金色头发的女士来了,就请她进来。”

下午,玛塞拉接待了他的第一位客人,一位记者。那人问他:

“您好些了吗?您觉得是否可以回答几个小问题?我不想让您太疲劳。”

“问吧。”玛塞拉答道。

他当下思量:“我得把脑筋转快点。湖底发生的事,我该说还是不该说?如果我说什么也没看见,拉绳子是因为我当时感觉不舒服,水下发生的一切从此就成了个谜。但我不会提供任何可能促成工厂关门的口实。等我们结了婚,接手了卡扎利斯先生的全部遗产,就算减去税款,那也该大大的庆贺一番了。不过,真见鬼!就算是我这辈子仅有的一回吧,命运把这个女人安排在我身边,我愿意对她忠贞不渝。就算我眼下所说的话害得工厂关张,而有一天我将后悔此刻没撒谎,那也无所谓;就这一次,我想做到忠诚,盲目的忠诚。”

“第一个问题,”报社记者说,“您在湖底见到了什么?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玛塞拉尽量如实陈述,没有任何遗漏,除去他个人的反应。他想把话说得客观可信。

记者沉默地听他讲,而后恳请他把那条虫豸再描述一遍。

“它体型很大是吗?对于虫豸来说,算是大的?”

“那是只体型庞大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