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轰炸(第5/7页)

“再等一会儿,”我的朋友对他说,“但我们想先来点水烟。”

侍者去准备水烟筒了,等他走远了我才说:“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餐,就是在这里享用的。”不死人赞许地颔首。“是我度蜜月的时候,”我接着说,“你没有见过我太太。我们─我和我太太─就是在这里度的蜜月,当时我们点了龙虾。那是在我和你第一次碰面之后的第二年,你还记得吗,在一个小山村里。”

“我记得。”

“那时我很年轻,”我说,“蜜月美好极了。整整一星期,我只吃龙虾。现在也可以。”

“那你现在也该吃龙虾。”

“今晚这里不供应龙虾。”

“真可惜。”

“你是不是刚好要了最后一只?”我问。

“你都看见了,”他对我说,“我还没有吃饭呢。”

我俩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他没有问我在这里干什么。想到这里,我又突然意识到,也许有些事我不知道,但他知道─也许他来这里不为见别人,恰是来见我的,只为和我碰面─这想法简直挥之不去。这么和你说吧,这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但闲来无事想一想也挺有意思的,未必没有那种可能嘛;我不知道是因为炮火、夜色,还是河上的老桥,总之,我就坐在那里,膝盖上铺着餐巾,脑子里琢磨这种可能性,就当是消遣。

“你最近忙吗?”我问他。

“还行吧。”他说,他想多说几句的,但老侍者刚好带着水烟筒过来了。他帮我们把一切置备好,清洗了吸烟口,在碗里放好了图巴克烟草。一切妥当了,水烟筒里飘出一股甜丝丝的烟熏味,混着蜂蜜和玫瑰的香气。最后,侍者拿出纸笔,记下我们点的东西。

“你要点什么鱼?”不死人问我。

“我特别钟爱海鲂,”我说,“在没有龙虾的情况下。”

“那我们点海鲂?”

“我们就点海鲂。”

“我们要海鲂。”不死人抬起头,微笑着对老侍者说道。侍者略微倾了下上身,好像我们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确实如此,我们的选择非常英明。这可能是这家酒店售出的最后一条海鲂。

“我可以向两位先生推荐一些开胃菜吗?”老侍者说道,“我们有很棒的大蒜味辣椒茄子酱,还有墨鱼沙拉。我们有味道一流的萨马肉馅包菜,还有橄榄配奶酪。”

“我觉得有必要放纵一下。”不死人说,“今晚,奢侈是必要的。我们全都要。另外,请用煮土豆和莙荙菜配鱼。”

“非常好,先生。”侍者用短小的铅笔把我们的要求都记下来了。

“还有,当然是用欧芹酱汁。”

“当然了,先生。”侍者应声答道。

他给我们添了点酒就去下单了,我开始端详不死人那沉静而微笑的脸,默默问自己,为什么今晚应该允许自己奢侈一把?不死人拿起水烟筒,慢悠悠地吞云吐雾,看起来十分享受,他就那样安坐着,背景是震撼马尔汉山谷的隆隆炮响。

看着这幅光景的我肯定有点恍惚,因为他问我:“有什么问题吗?”我摇头,他微笑。“别担心价钱,大夫。这顿我请。这很重要─非常要紧─奢侈地享受这美好的一切。”

我的上帝啊,我在心里说,终于步入正题了。我的最后一餐,和不死人一起享用,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人生中最好的一餐,”他冷不丁地说起来,好像刚才的话还没完,“是在‘大野猪’,大约六十年前。”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也不至于傻乎乎地问出口:怎么可能?就算所言当真,你怎么会六十年前吃大餐,现在看起来却顶多三十岁?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大野猪’是一家很棒的饭店,在国王的狩猎公园里,你要自己去打猎,厨师会用他的特殊方法来料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死掉的那个─我和她私奔的时候去那里吃过饭。我们就是从那里开始私奔的。”

“我不知道她原来是萨若波人。”我说。

“每个人都有来处,大夫。她以前常在那儿演奏古斯勒琴─”说着,他指了指老桥,“就在那儿。”

辣椒茄子酱和墨鱼沙拉来了,侍者摆好餐盘,不死人立刻动起刀叉。每道菜都很香,他夹了些卷心菜叶和红辣椒到自己的盘子里,各种烹饪油交融滴淋在一起,粉紫色的墨鱼须像油脂般闪亮,我也夹了几块给自己,和他一样吃起来。但我吃得很慢,因为,天知道,这可能被下了毒,也许老侍者想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替乡亲父老报仇,也许这正是不死人在这里的原因。不过,马尔汉的火光暂歇下来,此刻,迦沃·盖乐对这顿饭赞不绝口,我想不吃也太难了。每当侍者近前,迦沃都会提高声量,赞这道菜多么美味,夸那些橄榄油是多么新鲜─这倒不是违心的,菜肴十分可口,但我却有种感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强调这是我的最后一餐,我也就不可遏止地去想:我的上帝啊,我干吗非得到这儿来呀?

侍者端上了海鲂,味道好极了。整条鱼烤得外焦里嫩,鱼皮脆脆的。他用切鱼刀慢慢剔除鱼骨,将绵软如羽翅的鱼肉摆放到我俩的餐盘里,再舀出混合了莙荙菜的土豆。金灿灿的土豆冒着热气,绿得稠密的莙荙菜盖在土豆上。不死人一边吃一边赞叹这顿晚餐丰盛极了─真心真意地说,确实如此,哪怕你听得到马尔汉山头的枪炮声,还是可以在依傍老桥流水的露台上吃顿大餐的。

我必须知道详情,所以找了个时机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我快死了吗?”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我,说:“你说什么?”

“这顿饭,”我说,“奢侈一把。如果你是来让我享受最后一餐的奢侈,我希望知道真相。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太太,我女儿,还有外孙女。”

“我明白了,考虑到你提问的时候无意挑衅,也就是说你承认了我是什么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夫,你愿赌服输了?”

“当然不是。”我说。

“还需要更多证据?”

“我们连咖啡都还没喝呢。”

迦沃·盖乐拿起餐巾的一角,抹了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