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大熊(第5/7页)

一个接一个地找,他捕到了那些熊;屠熊之后,他得了它们的毛皮,再往下一个村庄去。村民们都很欢迎他,待他如贵宾,给他吃给他穿,买下他不打算自留的兽皮;随后,轮到他出手相帮,他们会面带敬畏之色排在街头直到村口,目送他离村上山打熊。达里萨有没有预先在森林里埋藏武器?这与捕熊传奇无关。太多传闻都确凿地说,他是一道奇特的风景,五英尺七英寸的汉子,不带任何武器,消失在丛林里,只有一堆大熊的生皮翻卷着垂下肩头。

大熊达里萨。金色迷宫的回忆被抛之脑后,也注定是他未来的终点。但此时此刻,只有熊,别无其他。

现在,有了一只老虎。当然,传言达里萨一听说村民们的疾苦就答应下来,愿意替戈林纳人除霸安良;其实呢,达里萨对严冬猎虎实在没有太大兴趣。那时,他已是奔五十的人了,不情愿去应付不熟悉的猎物,更何况,他一路走来听闻不少风传,知道战争已逼近此地。明知军队正在山脚下急行军,他本想一开春就上路,根本不想被迫在险要山区久留。他坚决婉拒了牧师的请求,但是,药师最终劝服他留了下来,恳求他发发善心,没有讲什么正义的大道理,没有哭诉绝望,甚至没提这次的猎物如何高贵稀有。

众所周知的是,达里萨留在村里的那些日子里,总是颇为知足地坐在广场上,一边磨刀,一边偷听井边农妇们激动不已的闲聊;要不然就在集市上,看到她们抱着胳膊站在自家货摊旁边,眼神警惕又坚决,他就会取笑她们。达里萨喜欢女人,也因此延伸出一种固执,无法容忍一切对女人不敬或伤害到她们的人或事或物:聒噪的男人,粗野的举动,肆意的妄为。这是不是早年照料玛格达莱娜留下的习惯?我说不好;但他走到哪里打到哪里,却是臭名远扬的事实,看到喝高了就动粗的男人,他就把他们打得胳膊脱臼,看到少年冲着从牧场回来的少女吹口哨,他就揪他们的耳朵。

一天拂晓时,药师带他去森林的边缘地带,借口说让他看看老虎的踪迹。

“至少过来看看我们这儿有怎样的猎物嘛,”他说,“请告诉我你的想法。”

于是,两人蹲在前夜的爪痕边探究起来,脚印的尺寸让达里萨惊叹,那坚定有力的步履踏进山林,消失在树木间。达里萨爬进蕨草丛里搜寻尿迹、钩在灌木低枝上的虎毛,等他回来后,两人又沿着老虎的行踪回到了村里,经过牧草地,越过了围栏。可想而知,足迹引导他们走到了屠夫的家,老虎的妻子迎出家门,看着他俩过门而不入。她的身孕已是非常显眼,或许是怀孕本身,也或许是卢卡不在的缘故,甚或完全不相干的什么原因,她渐渐有了一种风韵。

达里萨看到她便脱下帽子,老虎的妻子坦荡的眼神盯着他看时,那帽子一直捏在他手里。药师拉了拉达里萨的胳膊。“那只老虎好像有点喜欢她,”他说,“这让我担心。她一个人住。”他没有称她为老虎的妻子,也没有提及她也很喜欢老虎。

“那不是屠夫的老婆吗?”达里萨问。

“是寡妇啦。”药师对他说,“刚刚开始守寡。”

这段故事没有暗示达里萨对聋哑女孩有任何企图;但是,就在那天迟暮时分,他突然答应留一阵子,看看有什么办法对付老虎,所以,人们就说他有点爱上她了─他走在山脚下的树林里,循着老虎在雪地里的行踪逡巡时,他就有点爱上她了;他把捕熊用的大铁夹沿着围栏布设好,因为那是老虎的必经之地,他把弹簧活夹扳开时就已经有点爱上她了。第二天清晨,他跑去检查,发现弹簧铁夹全都闭合了,空空如也的机关显然是被捣翻在地,他又有点爱上她了;他对全村人宣告,必须得到每个人的配合,猎虎的事才能办成,也决不能让小孩再次靠近那些机关,因为下一次他们不一定这么走运,铁打的夹子搞不好会吞掉一条胳膊半条腿,那时候他又多爱了她几分。谣言再次席卷全村─这个新巫法又是谁在捣鬼?铁夹子怎么会自动弹回去?─没人胆敢把心里的想法告诉达里萨:是她,她亲自动的手,那个老虎的妻子。他们以为,既然有达里萨在,他们的恐惧就会缩小一圈,所以他们羞于向他坦诚,于是,女孩的巫法得以笼罩牧草地、整个村子,乃至整座山!没什么能破除那种法术。

那天黄昏,薇拉奶奶揪着外公的耳朵问道:“是不是你干的,你小子?你昨晚去弄那些机关了吧?”

“我没有。”外公反驳道。

他确实没有。不过,他确实把达里萨的企图画在了炉灰里,给老虎的妻子看了;接着是一整夜的无眠,祈祷老虎千万不要踩到那些铁夹子,还跑到窗边眺望月光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薇拉奶奶严厉告诫他不要瞎搅和,但这阻止不了他利用达里萨对孩子的宽容大度,在他设置机关时尾随其后:当达里萨把小动物的尸体布置在机关里的时候,外公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桩上,一脸天真地问了一千个有关捕猎的问题;当达里萨穿过牧草地去检查收获时,薇拉奶奶的叮咛也无法阻挡外公潜行在后;日子一天天过去,达里萨每天都去树木耸起的森林边缘地带,每天都看到空空如也的机关,他百思不得其解。

当老虎的踪迹彻底消失在牧草地后,药师明白了,老虎的妻子一定在某种程度上对达里萨的失利负有责任。有了这样的想法,药师便竭尽全力地暗示大熊,不要向外公透露太多他的捕猎计划。

“当然啦,他不想让你杀死它。”有天晚上,他这么对大熊说。

“事情办成了,我会送给他一颗虎牙,”达里萨笑着说,“这招总是很管用的。”

老虎好像从这个村子里消失了。这迫使达里萨到丛林深处捕猎;之后的事情就很难解释了。他们说,他的陷阱里总是堆满了乌鸦─早就死了,翅膀僵硬地抵在身旁─而他预备的诱饵却是动也没动。达里萨的陷阱散得很广,藏得很隐蔽,她却能全都找出来,一夜又一夜,用死鸟去填满。她那么娇小,况且还挺着大肚子,怎么可能连夜跑遍山野、做成这种事?还能掩饰好她自己的乃至老虎的行踪?她怎么可能把达里萨留下的每一个毒饵都埋掉,以至于清晨找不到任何踪影?要知道,那些毒饵并非兔子或松鼠,而是鹿、羊或母猪。达里萨有点沮丧了,又在冻结的河床上挖了一个深坑陷阱,她又怎能不着痕迹地、安全地越过去?要知道,陷阱上面铺着细树枝和绳索,破旧的毛毯盖住下面锋利的箭头。她怎么可能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村子里,毫发未伤,连块乌青都没有,带着无辜眼神看着乡亲们,假装不知道他们已认定是她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