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放的作品的艺术理论(第6/9页)

人们早已谈到了含糊性,它是一种道义倾向和问题的对立冲突:今天的心理学和现象学也谈到了感知的含糊性,这种含糊性是通常了解世界的习惯方式之外的一种新的可能,这种新可能优先于因惯性和习惯而形成的任何固定模式。胡塞尔指出:“知觉存在的任何时刻都有一种境界,这种境界随着知觉联系的改变而改变,随着它的发展阶段的改变而改变……比如在任何外部感知中,感知客体的恰当地被感知到的因素包含着仍然只是在论断中处于次要地位的侧面所构成的一种迹象,这些侧面尚未被感知,只是在期待之中提前出现的一些侧面,而不是任何直观的缺失——它们是感知中‘将要到来的’一些侧面。这是一种连续不断的扩展,它在感知的任何一个阶段都会获得新的意义。不仅如此,感知还有另外一些境界,这些境界包含有其他感知的可能,这些可能我们将能够掌握,如果我们将感知的进程转向另一个方向的话,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将目光不是转向这一方式,而是转向另一种方式,如果我们继续向前,或者转向侧面,如此等等。”[14]萨特(Sartre)说,存在不能被简化为一系列的确定表现,因为每一种表现都是同不断变化中的主体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每一客体不仅表现出不同的状态(或者轮廓),而且关于状态本身的观点也可能是多种多样的。要为客体下定义,就必须把它看作一个整体系列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这一整体系列的可能的外在表现之一。从这一意义上说,有限和无限的对立应该取代关于存在和它的表现的传统的二元论观点,这正是说,无限恰恰置身于有限的中心。这种“开放性”是每一感知活动的基础,它代表了我们的认知经验的每一具体时刻所具有的特点:每一个现象都表现为“拥有”某种潜能,“一种在一系列的真实的或者可能的表现中发挥出来的潜能”。现象同本体基本原则的关系问题在认知的开放前景下会变成为现象同我们所拥有的认知的多元价值的关系问题。[15]这种情况在梅洛庞蒂(Merleau-Ponty)的思想中也很突出,这位哲学家问道:“一件真正存在于我们面前的事怎么会在归纳时说它从来都是不完整的?……我怎么可能体验这样一个世界?这一世界就是:我作为一个行动之中的生存于世的个人,由于我看待世界时所遵循的观点,世界的任何前景都不可能是有限的,境界始终都是开放的。……对事物和世界的信念不能不意味着做出一种完整的归纳——但是,由于相互关联的前景本身的特性,由于每一种前景不断地通过其视野变成其他前景,完整的归纳是不可能的。……我们面对的世界现实同它的不完整性之间的矛盾本身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知觉的无处不在与它在存在现场的活动之间的矛盾。……这种含糊性不是知觉不完整,或者存在不完整,而是对这种不完整所下的定义。……知觉被人们认为是明确的,事实上恰恰相反,知觉本身是含糊的。”[16]

现象学把这些问题当作我们人类在世界中的处境的基础,现象学向艺术家——也向哲学家和心理学家——提出了这样的说法:他的形式活动不能没有激励作用:“因此,‘开放’对于事物和世界来说非常重要……总是指望‘有某种其他东西值得观察’这一点很重要。”[17]

也许可以肯定地认为,这种对确定的、确实的必然性的逃避,这种含糊和不确定的倾向,正反映了我们时代的危机状况;或者恰好相反:这些理论同今天的科学相一致,表现了人们对不断改变自己的生活模式和认知模式采取开放态度的积极能力,表现了人们有效地努力推进自己的选择余地和自己的新境界的进程的积极能力。这就能使我们摆脱这种方便的善恶二元对立的矛盾了,在这里我们就只能强调和谐了,或者至少是一致了,这种一致表明,当代文化各个不同领域的问题是互相关联的,同时也指出了新世界观所具有的共同因素。

这是各种艺术形式通过我们可以称为结构的类同来反映的问题和需要的一致性,这些艺术形式并不需要或者并不能够做到严格的相似。[18]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比如像运动中的作品中的现象所反映的就是这样一种时代,在这一时代,认识论的局势是相互矛盾的,是相互对立的,或者说是尚不协调的。于是就会出现比如说这样的情况:作品的开放性和能动性要求确立不确定性和非连续性这样一些概念,这也正是量子物理学的一些概念,与此同时,这些现象又显出爱因斯坦物理学的某些情况所具有的启示性形象。

十二音体系的音乐作品的多中心世界[19]——在这一世界中,欣赏者并不受一个绝对的中心的局限,他构筑自己的关系体系,利用连续的音响突出这一体系,在这些音响当中并不存在某些特殊之点,而是所有各点都具有相同的价值,都有各自的机会。这一世界很接近于爱因斯坦所想象的时间—空间世界,在他所想象的这一世界中,“所有那些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构成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与所有随后的各种事件(从我们的观点来看的事件)构成一个整体,这一整体由物质粒子构成,由一条线来代表,这就是粒子世界这条线……每一个观察者随着他的时间的推移都会发现可以称之为一部分的新的时间—空间这样的东西,这种新时空在他面前显现为物质世界的后续面貌,尽管这只不过是以前已经被认知的整个时间—空间的存在而已。”[20]

爱因斯坦的观点与量子认识论的不同之处说到底正在于他相信宇宙的一体性,在这一宇宙之中,非连续性和不确定性会由于它们的突然出现而使我们感到困惑,但是,如果用爱因斯坦的话来说的话,事实上并不能因此就说一切都在上帝的操控之中,而是斯宾诺莎(Spinoza)的上帝用完美的规律统治着世界。在这一宇宙中,相对性由经历的无限多变性构成,由无限的尺度和无限的可能前景构成,但是,整体的客观性正在于简单形式描述(微分方程)的不变性,这样的描述恰恰确定了经验论的尺度的相对性。在这里并不是要确定爱因斯坦的这种不确定的形而上学的说法的科学性,而是要确定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一宇宙与运动中的作品这一世界之间存在启示性上的类同。斯宾诺莎的上帝在爱因斯坦的形而上学的说法中只是一个超实验的信仰中的事实,而对于艺术作品来说就变成了一种现实,同作者的有意安排的作品巧合。根据运动中的作品这种理论,这样的作者完全可以放心地写作,因为他可以让人自由地演绎他的作品,因为其作品的结局也可以是不确定的,是可以摆脱选择而显现出连续的突然性,但是,这种作品开放的可能是在关系场之内的可能。像在爱因斯坦的宇宙中一样,在运动中的作品中,否认只存在一种优先于其他经历的突出经历并不会造成关系混乱,而是包含着可以将关系有序地组织起来的规则。总之,运动中的作品是有可能使个人干预多样化,而不是容许随心所欲地随意进行干预:要求进行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单一的干预,容许自由地进入一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永远是作者想要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