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七章 沙漠的心脏(第2/9页)

没有了月亮,沥青般的漆黑一直扩张到星星里。没有了光亮,我就没有了方向坐标。在抵达尼罗河前,我也收不到任何无线电站的消息。除了时不时地观察着自己的指南针,我对任何其他事物都不感兴趣。当普雷沃站起来的时候,我把飞机调整到两千米高处,这个位置此时的风力对飞机的前进最有利。我也时时打开灯,看看仪器表是否一切正常。但大部分的时间,我把自己关在黑暗里,被行星们微弱的光亮包围着。它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讲着同一种语言。我像那些天文学家一样,阅读着一本关于天空机械的书籍。我觉得自己纯净而充满书卷气。外面世界的一切都熄灭了。普雷沃在与睡意斗争了片刻后,终于也睡着了。引擎温柔的轰鸣中,面对着静谧的星辰,我品尝着属于自己的孤独。

我思考着。没有月光的指引,也没有无线电消息。看到尼罗河的灯光以前,我们与外面世界没有任何的联络。我们处在一切之外,唯一让我们悬挂在这片沥青中的,就是飞机的引擎。我们正穿越着童话中的大峡谷,任何错误都既没有原谅也没有出路。我们把自己交给了谨慎的神灵。

一束光线从无线电对讲机的接头上渗出。我叫醒了普雷沃,让他替我把它遮起来。普雷沃在阴影中,像一只熊一样地摇摇晃晃地前行着。不知道他是用纸巾还是黑色的纸把光线遮盖起来,这束微光就这么消失了。它不同于远处星辰微弱苍白的光芒,那是一种舞厅里闪动的光亮。它令我双眼眩晕,忽略了空中其他的亮点。

飞行了三小时以后,我的右边闪动起一片明亮。那是一片捉摸不定的光亮,一会儿闪烁着,一会儿又隐灭了。我飞进了云层里。机翼被光环照亮着,我却还是偏爱把明亮天空作为方向标。光线在这里稳定,集中,形成粉色的光束。此时一股深厚的气流推动着飞机,我正行走在一片不知道厚度的风中。我上升到两千五百米,却依然无法穿越云层。再下降到一千米,那光束依然一动不动,越来越耀眼地粘附着飞机。算了,还是想想其他的事情吧,它自有它离开消散的那一刻。尽管我非常不喜欢这小客栈一般的光线。

我计算着:“虽然天气晴朗,一路上却仍然有气流。风并不十分平静,我的飞行速度应该超过了时速三百公里。”仔细盘算一番后,我仍然没有具体方案,还是等从云层里出来以后再试着找自己所在的位置吧。

终于飞出了云层,光束突然熄灭了。我看着前方猛然发现,空中一条狭窄的峡谷处,又一处积云在等待我。那光束已经点亮了。

这个圈套,我注定是又要再飞进去的。三个半小时的飞行后,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因为按照事先计算的,我们应该已经离尼罗河不远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也许能从高空中看到它。此时我还不敢往下方飞,担心我的速度并不如计算的那么快。

我并不是有什么具体的恐惧,只是怕无故地浪费时间。于是我给了自己一个期限:这段路途的飞行时间最多不可能超过四小时十五分。在过了这段时间以后,哪怕在没有任何风的情况下(这种可能性为零),飞机也应该已经过了尼罗河上空了。

当我飞到积云的边缘时,它闪耀着越来越迅速的光芒,然后忽然熄灭了。我不喜欢这种与黑夜中魔鬼的交流。

面前浮现出一颗绿色的星星,闪动如一座灯塔。它到底是一颗星星还是一座灯塔?我也不喜欢这种超乎寻常的光亮,好像某种危险的邀请。

普雷沃这时候醒了过来,用他手里的照明灯照着仪表器和引擎。我把他和他手里的灯光一齐推开。我正飞在两堆积云的边缘,趁着这个空当我观察着自己的下方。普雷沃又重新睡着了。

四小时零五分钟的飞行后,普雷沃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应该已经到开罗了……”

“我想是的……”

“那是一颗星星,还是一座灯塔?”

也许是因为我减缓了引擎的速度,才吵醒了普雷沃。他总是对飞行中任何声响的改变,都极端的敏感。我开始慢慢向着下方的云层滑行。

我看了看地图,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抵达了海岸,所以此刻下滑对我们来说是没有任何危险的。我继续下行,方向转为背面。我透过窗户看见城市的光芒。刚才的飞行也许让我错过了它们,此时它们出现在飞机的左侧。我飞到了积云下方,为了不让飞机卷入左方的云朵,我再次转了方向,北偏东。

云层继续在下降,遮住了我所有的视线。我不敢再降低高度,高度计上显示我处在四百的位置,但是具体多少压力我毫无概念。普雷沃侧过身来,我对他喊:“我现在往海面上飞,在海上结束下降,这样可以避免撞上什么……”

事实上,没有任何的迹象可以证明,我们仍然处在预先设想的路线上,说不定我早就偏离航线飞到了海上。云层下的黑暗看起来牢不可破。我尝试着解读飞机下的一切,寻找着灯光和各种迹象。此时的我,如同一个在炉膛深处,竭尽全力搜寻火苗的人。

“一座海上灯塔!”

最后一刻,我们才看见矗立在那里的陷阱!这是一种怎样的疯狂!好像幽灵一般的灯塔,难道是黑夜铸造了它?我和普雷沃几乎是在同时,猛然发现它就在机翼下三百米的地方,接着……

“啊!”

除了这声本能的喊叫,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说。除了天崩地裂般地将我们摇晃得东倒西歪的巨大爆裂声,我失去了其他任何感觉。飞机以两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向下坠落着。

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和普雷沃等待着那绛红色的冲天火光在我们面前爆炸。我们好像当时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我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耀眼的火光将我们带入未知与昏迷中。然而大火和爆炸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地震般剧烈的晃动,它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横扫机舱,将飞机的窗户连根拔起,钢板则被弹到几百米以外,巨大的呼啸声一直侵入到我们的内脏。我们就在它的愤怒中被摇晃翻腾着,一秒钟,两秒钟……我等待着飞机在这场地震中,最终像一颗手榴弹一样,爆炸成碎片。可是这来自地下的摇晃,却并没将这一切领入最终的爆发。我对这个过程全然不解,无论是这场“地震”也好,还是那无尽的五秒、六秒的等待……突然,我们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旋转,它的力量如此强大,把我们的香烟从窗口一直喷洒到右边机翼。接下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我对普雷沃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