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第6/14页)

长话短说,以上就是“照片播放机”的残骸,那是卢伊吉对照相术最初的尝试。和这相比,拍一张“上帝的照片”实在算不了什么。

正如字面所述,“照片播放机”就是一台播放照片的机器。当一束光扫过一张黑白照片时,照片各部分的明暗产生的视觉脉冲被转换成声音和音乐,得到的和音与不协和音,用卢伊吉的话说,是“被照物体内在灵气的昭示”。

在“照片播放机”的首演式上,卢伊吉邀请观众把他们的照片塞入机器。

按照惯例,当地一个颇有名望的政客首先往机器里塞进一张全家福,照片很符合当时的传统。当光线扫描到照片上最小的孩子时,一阵悦耳的啼鸣和口哨声响彻房间;扫到大女儿时,声音的质地发生了变化,和音里隐含着恐怖的不协和音;而当这个著名人物接受“照片播放机”的扫描时,和音的分化达到了高潮。

那些犹豫不决的音符被一个确定的音符取代了。“照片播放机”超越了自我:浑厚低沉的深思与荒诞不经的强硬主张带点儿吊着嗓子的音色,那音色如裂帛般被一驰气流击穿。

当事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但“照片播放机”还没结束,它发出嘎吱嘎嚓嘎吱嘎嚓的咆哮声,也许这预示着什么。如果说机器会放屁,那么它就放了。它深吸了一口气,屏住。有东西在隆隆作响,然后是一阵叮当乱响,机器开始猛烈晃动,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开始等待最坏的结果。

“照片播放机”猛烈摇晃的同时传来一阵复调旋律,这是那个男人无法按捺自己而发出的怒吼声,他愤怒的咆哮声刺激了“照片播放机”,它发出更加狂怒的揭示性的音乐,机器颤抖起来,它的弹簧开始扭曲,像是在为其最终的阐述做着准备。

男人和机器合唱着一首骇人的哀歌,爆发出一声惊吼,然后转为轻柔的呜咽,就在这时,一个和音突然生成了。德高望众的男人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需要紧急救助。他还是比“照片播放机”幸运一些,后者炸成了一堆废铁。

有人说整个事件是事先安排好的恶作剧,用以羞辱那个男人;另一些人则认为“照片播放机”简直太准了,是个不讲情面传达真理的工具。

卢伊吉撤回到马厩,把马厩的门死死地封上了。真理像炸弹,他觉得,像炸弹一样会爆炸。

门背后有股可怕的气味,也许更确切地说是一股极棒的气味,或者说简直就是一种绝妙的气味?是否存在一种连上帝都害怕的气味?臭鸡蛋的气味。无法想象上帝会害怕哪种气味。上帝似乎像喜欢玫瑰茉莉的芳香一样喜欢腐烂物体发出的恶臭。

也许这是真的——上帝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在保佑他的创造物的同时也在诅咒它们,不管它们是先腐烂再盛开,还是先盛开再腐烂,是被蛆虫吞食还是化成一摊脓水,上帝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尽管从表面上看,你可以认为那是上帝对泥土和粪便的偏爱,但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死循环,始于泥土,终于粪便,两者之间是短暂的辉煌。这类的想法都是经由门后飘出的臭鸡蛋味引发出来的,不过卢伊吉越发喜欢上了这股气味。

马厩的门是一种老式的木制大门,有三米高两米多宽,又大又笨重,一根粗大的木头门闩卡在门两边的铁夹里,如果卢伊吉决定了让自己不在家,那根大门闩就闩上了,除了掉头往回走外你没有其他选择。然而多数情况下大门总是敞开着的,就像找到了避风港湾的船上的木头风帆,在铰链上轻轻晃动。

如果你有幸或者不幸光顾过卢伊吉的住处加领地,你会听见“咯咯咯”的鸡叫声,这些鸡是他的实验用品。它们不仅与门背后的臭味有关,而且还是卢伊吉企图给“上帝”“拍”一张“照片”前期工作的一部分。

卢伊吉试图借助一个“自然复制”过程,把被照物的影像复制到鸡蛋上。他给鸡做了一个特殊的套具,使得被复制物(一根铅笔或一张写有“鸡蛋”的鸡蛋照片)永久地固定在鸡的视线之内。

他的理由是:影像会把它自己植入鸡的意识中,然后被复制到蛋壳上面。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他后来得出一个很有逻辑性的结论,就是这些影像实际上会穿过蛋壳进到鸡蛋的里面,并被蛋壳保护起来,所以肉眼根本看不见。他坚信自己已有若干内部包含这种影像的鸡蛋。他拒绝打破鸡蛋,因为这么做会破坏他成功保存下来的影像。

尽管卢伊吉喜欢数鸡蛋,却不想让这些蛋孵出小鸡来,因为这么做也会破坏保存下来的图像。他把这些鸡蛋放在马厩门后的一个架子上面,一共有三十七枚。

弗朗西斯卡的第一次月经

弗朗西斯卡第一次来月经曾引发了一场剧变。没人事先警告过这个女孩,她径直走进牧师的书房,掀起自己的裙子给神父看。她把一根手指插进阴道里,这时派兹托索扇了她一个耳光,说:“真恶心!去洗洗手和脸,再到童贞女像前祷告赎罪!”

他不知道还需要做什么,弗朗西斯卡也不知道。派兹托索的手在她脸庞上留下一条红色的印子,火辣辣的。她带上门,沿着过道慢慢往前走。她感到耻辱,强忍着泪水来到卫生间,她锁上门,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冰冷的座位和她滚烫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对比。她这是怎么了?

她该怎么办?她把那条沾满血污的布带子放在房间中间的地上,尽量把它叠整齐了,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什么。把它冲下抽水马桶?埋在花园里?把它装进一个纸袋,再丢在箱子里?你肯定不能把它扔在那里对吧?它会变臭吗?要不要点堆火把它烧掉?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条脏布带,出门去了屋后的花园。那里有棵苹果树,上面长着吃起来有股奇特酸味的有点变形的小苹果。如果多加点儿糖,做成苹果酱还是蛮不错的。派兹托索由衷地觉得这种苹果吃不得,每次看见她在树下吸发苦的苹果汁都要上前斥责一番。她捡起一根棍子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布带子放了进去。她四下看了看,像是做了件亏心事。她看见附近地上有一枚蝉的空壳,也拿起来丢进了坑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然后,她把挖出来的土填回到坑里,压实。她试图把草整好,这样就没人知道这里曾被挖开,埋藏过东西。她回到屋里把手洗干净。

她把内裤丢进一桶冷水里泡着,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床上,赤身裹着裙子,享受着坐在自己床上的感觉,肌肤接触到柔软的白床单,一个笑话渗透进她的皮肤。她挪了挪身子,然后站了起来。一个鲜亮的小红点染在了床单上。哦,完了,她把床弄脏了。怎么办?她得把床单也洗了。她去哪儿再找一条布带子?她不敢想象去向神父派兹托索要。血还要流多久?她需要去看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