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16页)

艾拉开车走了,汤米说道,“气味吗?你得适应才行。我染上过一次,很厉害。我在搬一个矿柱里的矸石,不是矿柱,是个入口,四英尺的入口。我们钻孔,烧过,往上面浇上水,过了一整个晚上,就浇在那个矸石上面,我们叫那个是矸石,第二天那气味难闻极了。我吸进去一些。有一阵感到不适。病了。不像有的人病得那么厉害,但还是病得不轻。”

那是在夏季,早上九点就已经很热了,但即便是在户外,在难看的矿石堆那边,高速公路对面就是那个大机器商店,汤米就用那里一个不太卫生的卫生间,头顶的天空却是湛蓝美丽的,很快就开始有一家子一家子的人开车来参观。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出头问我,“这里是小孩可以进去挑石头什么的地方吗?”

“没错,”我说,我没说“是”。

“你带孩子了吗?”汤米问他。

他指指后座里两个孩子。

“就是这里,先生,”汤米说道。“进来看看吧。出来的时候就到这里看看,半元钱一袋石头,是挖了三十年矿的矿工特别给孩子的岩石。”

一位年纪大的女人开车来,带了满满一车孩子,可能是她的孙子吧,她从车里出来时,汤米向她打个招呼。“女士,你出来的时候,要是想从一位挖石头挖了三十年的矿工这里给小家伙们买一袋漂亮石头的话,到这里来吧。五十美分一袋。特别给孩子的石头。会发出美丽的荧光。”

我也投入进来——投入利润动机在锌镇运转的快乐——我跟她说,“女士,他的东西很好。”

“我是唯一一个,”他告诉她,“做这些袋子的。这些袋子里是好矿石。其他的截然不同。我没往这里头放差劲的东西。这里是真货色。如果在灯光下面看,你会喜欢那里面的东西。这里头有的只有这个矿区才出,世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

“你在大太阳下没戴帽子,”她对汤米说。“你这样坐在这里不热吗?”

“我这样好多年了,”他告诉她。“看到我车上这些石头了吗?这些石头发出不同颜色的荧光。看上去难看,可是在灯光下面就漂亮了,里面有不同的东西。有很多不同的质地。”

“这个伙计真正了解岩石。在矿上干了三十年,”我说。“伙计”,不是“伙伴”。

接着,有一对夫妇停下车来,他们比其他游客都更像城里人。他们一下车就开始仔细看汤米汽车发动机罩上价格高的标本,一起低声商量。汤米悄悄对我说,“他们非常想要我的石头。我有一批收藏品,谁都不能碰。这里是这个星球上最特别的矿床——而我有里头最好的东西。”

这时我大声说了。“这个人有最好的货色。在矿上干了三十年。他这里有漂亮的石头。漂亮的石头。”他们买了四块,打折后总共五十五美元,我就想,我帮上忙了。我帮了一位真正的矿工。

“如果还要什么矿石的话,”他们拿着买的东西回车里的时候我说道,“就到这里来。这里是这个星球上最特别的矿床。”

我过得很快活,后来,将近中午时,勃朗尼来了,就显出了我如此热心扮演的这个角色是在傻乎乎地信口乱扯,连我自己也看出来了。

勃朗尼,劳埃德·勃朗尼,比我大几岁,瘦瘦的,留了个平头,尖鼻子,面色苍白,看上去最没什么恶意,特别是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又在新粗布裤子外面穿着看店人的白色围裙的样子。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是如此一目了然的简单,当他看到我和汤米在一起时他的那种懊恼就全身都是了,很让人同情。和勃朗尼相比,我觉得自己单是静静坐在汤米·米纳里克身边就成了个生活最丰富最疯狂的孩子;和勃朗尼相比,我就是如此。

然而,如果说我的复杂嘲弄了他,那么他的简单也嘲弄了我。我把一切都变为一次历险,总是盼望改变,而勃朗尼活着仅只是怀着实际的必要感。他没有任何不是孕育于锌镇的要求。他要想的念头只是锌镇上所有其他人都想的念头。他希望生活一遍遍重复自己,而我则想冲出去。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要成为不同于勃朗尼的人的怪物——也许是头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感觉到。有热情冲出去从生活中消失会是什么样子?作勃朗尼该会是怎样的?这不就是着迷于“人”的真正意义吗?身为他们是什么样的?

“你忙吗,汤姆?我可以明天再来。”

“留在这里吧,”汤米对那男孩说。“坐吧,勃朗尼。”

勃朗尼恭敬地对我说,“我每天只在午餐时间到这儿来,我和他聊聊石头。”

“坐吧,勃朗尼,我的孩子。你拿了什么来啊?”

勃朗尼把一个破旧的书包放在汤米脚下,开始从里头往外拿石头标本,大小和汤米摆在他车子发动机罩上的石头差不多。

“黑硅锌矿吧,啊?”勃朗尼问道。

“不是,是赤铁矿。”

“我以为是样子古怪的硅锌矿。那这一块呢?”他问。“是亚铅云母吧?”

“是。小硅锌矿。还有一块方解石。”

“五块钱一块怎么样?太贵吗?”勃朗尼问道。

“有人可能会要,”汤米说。

“你也是这一行的吗?”我问勃朗尼。

“这是我爸爸的收藏品。他过去在工厂。被人杀了。我卖这个要结婚用。”

“好女孩,”汤米告诉我。“讨人喜欢。是个漂亮女孩。斯洛伐克女孩。默斯克女孩。人很好,又诚实,人干净,会运用头脑。她那样的女孩不再有喽。他要一辈子都和玛丽·默斯克在一起。我跟勃朗尼说,‘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我有那样一个妻子。斯洛伐克女孩。世上最好的。这世上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勃朗尼拿起另外一件标本。“是锰硅灰石吗?”

“是锰硅灰石。”

“上面有一点硅锌结晶体。”

“没错。就在那里,有一点硅锌结晶体。”

这样有近一个小时,后来勃朗尼开始把他的标本装回书包,要回他工作的杂货店去。

“他会取代我在锌镇的位置,”汤米告诉我。

“哦,我不知道,”勃朗尼说道。“我不会像你知道得那么多。”

“但你还是得去做。”突然汤米的声音热烈起来,几乎是痛苦的。“我想有个锌镇人来接替我这里的位置。我要个锌镇人!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尽我所能来教你。好让你能有些成果。你有这个资格。是锌镇人。我不想教镇外头来的其他人。”

“三年以前我开始在午餐时间到这里来。那时我什么都不懂。他教给我这么多。是吗,汤米?现在我干得很不错了。汤米能说出矿山的情况,”勃朗尼对我说。“他能告诉你是来自矿山何处。哪一层,有多深。他说,‘你得把石头握在手里。’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