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页)

回家后的第一天,我走进了我外祖父的一位老朋友开的理发店。按要求,海军陆战队员的头发不能过长,而我不想因为没人监督就放松这个要求。这位街角的理发师——当时我并没意识到这已经是个濒临灭绝的职业——头一次把我当作成年人来接待。我坐在他店里的椅子里,讲了几个笑话(其中大多数都是我几个星期前才学会的),并和他讲了一些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发生的事。这位老人在和我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被征召进了美国陆军,并参加了朝鲜作战,于是我们交换了一些对陆军和海军陆战队的评判。那次理完发后,他不肯收我的钱,还叫我多保重。他以前也给我理过发,而我在长达18年当中几乎每天都从他的理发店前经过。但那是他第一次与我握手,也是他第一次把我当成成年人来看待。

在我新兵训练营结束后不久有很多类似的经历。当我成为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后的头几天——全都是在米德尔敦度过的——我走到哪里,都会让眼前的人大吃一惊。我体重减了45磅,所以很多熟人都几乎认不出我来了。我的朋友内特——他后来成了我的伴郎之一——当我在当地一家商场向他伸出手时,他愣了一下才认出了我。或许是因为我连举手投足都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至少我在米德尔敦的那些老朋友们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这种改变有利也有弊。我曾经吃过的许多食物现在已经不符合我作为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的健康标准了。在阿嬷家里,什么都是油炸过的——鸡肉、泡菜、西红柿。上面撒了一层土豆粉的大腊肠三明治看起来再也不健康了。黑莓脆皮饼,我一度认为这是用水果(黑莓)和谷物(面粉)做成的食物当中最为健康的了,但现在对我也失去了诱惑。我开始问一些之前从来没问过的问题:这里面加糖了吗?这肉里面的饱和脂肪多吗?这里面加了多少盐?虽然这些仅仅是食物方面,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再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米德尔敦了。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海军陆战队已经改变了我看待世界的眼光。

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家,正式加入了海军陆战队,而家里人的生活也在继续。我一有机会就会回家,算上长周末[1]和海军陆战队的休假,我差不多每隔几个月都能回来看望自己的家人。每次回到家,我都会发现莉姨和琳赛家的孩子又长大了一些。母亲在我参加新兵训练营后不久就搬到了阿嬷家,虽然她并没有打算长住。阿嬷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也好转了:她走起路来轻松一点了,而且体重也增加了一些。琳赛和莉姨以及她们各自的家庭也都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我在离开家之前最大的恐惧就是我不在的时候我们家会发生什么不幸,而我又帮不上忙。万幸的是,那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2005年1月,我得知我所在的部队将要在几个月后开往伊拉克。当时我的感觉是既兴奋又紧张。当我打电话告诉阿嬷后,她沉默了。过了死一般沉寂的几秒钟后,她只是说道她希望这场战争会在我们出发前结束。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我每隔几天都会和阿嬷打电话,但我们从不提起伊拉克,甚至冬去春来,所有人都知道等到了夏天我就要动身开赴伊拉克的时候,我们也还是从不提起。我能看出,阿嬷既不想提起这事,也不想去想它,对此我不胜感激。

阿嬷年事已高,身体又虚弱,而且还多病。我不仅没再和她住在一起,还即将奔赴战场。在我离开家加入海军陆战队之后,虽然阿嬷的身体状况稍有好转,但她每天还是要吃一大把药,每个季度还要因为不同的病到医院去。当阿姆科—川崎——阿嬷作为阿公的遗孀享受他们的医疗保障——宣布要增加阿嬷所交的医疗保险时,阿嬷真的已经负担不起了。按之前的保险她也是勉强度日,现在她每个月还得多交300美元。她有天把这告诉了我,我当即表示愿意为她出这笔钱。她从未接受过我的任何财物——不管是从迪尔曼杂货店挣得的工资,还是在新兵训练营拿的津贴。但是她接受了我每个月给她300美元,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自己挣的钱也不多——税后一个月差不多有1000美元,不过海军陆战队给我提供了食宿,所以1000美元也还够花。我还通过在网上玩扑克挣点外快。扑克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打我记事时开始,我就和阿公还有舅姥爷们用硬币玩——而且当时的网上扑克热也让我赢起钱来就好似探囊取物一般。我每周在小额注扑克房间里玩10个小时,这样一个月下来能挣到400美元。我本来是打算把这笔钱存起来的,但还是决定用来帮阿嬷交医疗保险。阿嬷自然会担心我对赌博上瘾了,怕我会沦落到在山区的拖车上和一帮以打扑克谋生的老手们打牌的境地。但我向阿嬷保证自己是在网上玩的,而且完全合法。“好吧,你知道我根本不懂什么他妈的因特网。但千万别赢了钱就去花天酒地或是一头钻进温柔乡。好多迷恋上赌博的蠢蛋们都那样。”

阿嬷和我都特别喜爱《终结者2》(Terminator 2)那部电影。我们一起看了得有五六次。在阿嬷眼中,阿诺德·施瓦辛格就代表了美国梦:一位出人头地的强大又有能力的移民,但我把这部电影看作是我自己生活的比喻。阿嬷是我的监护人,是我的保护者,而且如果需要的话,还会是属于我自己的终结者。不管生活向我抛出了什么困难,只要有阿嬷的保护,我都不会有事的。

为阿嬷付医疗保险让我在人生当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保护者,而不是被保护者。它让我感受到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满足——我又何以至此呢?在我加入海军陆战队之前,我从没钱去帮助别人。而当我加入海军陆战队后回家时,我能带母亲出去吃午饭,能为孩子们买冰淇淋,还能给琳赛买很好的圣诞礼物。在我一次回家时,阿嬷和我带着琳赛两个大孩子去霍金山州立公园游玩。那是阿巴拉契亚山脉在俄亥俄州的一处非常美丽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与莉姨和丹碰头。一路上都是我在开车,我还付钱加了汽油,还请大家吃了顿饭(虽然是在温蒂汉堡快餐店)。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和自己最深爱的人们一起说说笑笑,看着他们大快朵颐自己花钱买的饭,这给了我一种言语难以描述的快乐与满足感。

我在那之前的一生当中,一直是在最坏情况下的恐惧感与最好时候的安全感和稳定感之间徘徊。我要么是被坏的终结者所追赶,要么是被好的终结者所保护。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强大——从不相信自己有能力也有责任去照顾那些我所深爱的人。虽然阿嬷一直在教导我要有责任感,要好好努力,还要有所成就,而且不要给自己寻找借口。但是任何鼓舞士气的讲话或是动员都不能为我展示从寻求庇护到庇护他人之间的转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这得靠我自己去学到,而一旦我学到了,我就再也不会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