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7页)

我回到家,在心里权衡着自己的选择。我提醒自己,现在我的国家需要我,而如果我没能参加美国最新的战争的话,我会抱憾终身的。我还想到了《退伍军人权利法案》,想到它不仅能让我摆脱欠债的困境,还能让我得到财务上的自由。但最主要的是,我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去上大学,要么去无所事事,再要么就是去加入海军陆战队,而前两个选择我都不喜欢。

我告诉自己,4年的海军陆战队生活可以帮助我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但是我又不想离开家。琳赛刚生了第二个孩子,是一个特别招人喜爱的小女孩儿,而且已经怀上了第三个。当时我的小外甥还在蹒跚学步。莉姨家的孩子也都还没长大。越想到这些,我就越不想去。我也知道,如果等待太久的话,自己肯定就会不想入伍了。因此,过了两个星期,当伊拉克危机升级为伊拉克战争的时候,我就在征兵报名表上签名的虚线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准备把自己成年后的前四年献给海军陆战队。

刚开始我的家人们的反应是嗤之以鼻。海军陆战队不适合我这样的人,这点人们反复地向我提起。最后,当大家知道我意已决之后,所有人都转而接受了,其中几位看起来还为我感到高兴。但“所有人”里面并不包括阿嬷。她用尽了所有的方式来让我打消这个念头:“你就是个蠢货,那帮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的。”“你走了谁来照顾我?”“你太笨了,根本不适合海军陆战队。”“你太聪明了,根本不适合海军陆战队。”“就现在这世界上的局势,你会让人把你的脑袋打掉的。”“难道说你不想和琳赛家的小孩们待在一起吗?”“我很担心,我不想让你去。”就算她后来接受了我做出的决定,她也从不喜欢这个决定。

就在我出发去新兵营的不久前,那名征兵官员上门拜访,想和我那伤透了心的阿嬷谈谈。她在门外和他会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站得直一些,用充满怒气的双眼盯着他。“你若是敢踏上我家门廊一步,我就把你的脚打烂。”她说道。“我当时觉得她可能是认真的。”那名征兵官员后来告诉我。于是他就站在前院里完成了和阿嬷的谈话。

当我离开家去新兵训练营的时候,我最害怕的倒不是我可能会死在伊拉克,或是自己不能顺利通过训练。这种事情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当时要先乘大巴到机场,然后再飞到新兵训练营,但是当母亲、琳赛还有莉姨开车把我送到那辆即将把我送到机场的大巴时,我想到了自己四年后的生活。我想到那时,我的阿嬷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里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感觉,那就是她不能活着等到我从海军陆战队回来。我将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了,至少是不能在自己家长住了。我的家就是有阿嬷在的米德尔敦。等到我在海军陆战队服役期满回来的时候,阿嬷肯定就不在了。

海军陆战队的新兵训练营为期13周,每周都有新的训练重点。到达南卡罗来纳州的帕里斯岛的那天夜里,当我们下飞机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一名怒气冲冲的教官。他命令我们登上了一辆大巴。短暂的旅途后,另一名教官命令我们下了大巴,然后踏上了接待大楼前那著名的“黄色脚印”。接下来的6个小时里,我被医护人员们又戳又捅,领到了自己的装备和军装,头发也被剃光了。我们被允许每个人打一个电话,我自然是打给阿嬷,然后照着他们给我的卡片念道:“我平安到达了帕里斯岛。很快就写信告诉你我的地址。再见。”“等下,你这个小傻瓜。你还好吧?”“对不起,阿嬷,说话不方便。不过我很好。我一有机会就写信给你。”教官听到我多说了两句话,讽刺地问我是不是够时间“让她给你讲个他妈的故事”。这就是我在新兵训练营的第一天。

新兵训练营里不让打电话。我只是在琳赛同父异母的哥哥去世后才被允许给她打了一次电话。通过信件,我意识到我的家人有多么地爱我。其他大多数新兵——他们这样称呼我们;我们得达到新兵训练营的严格标准才能挣得“海军陆战队员”的称号——一两天才收到一封信,而我有时候一晚上就能收到五六封。阿嬷每天都给我写信,有的时候一天还写好几封,有的信是在讲她看到的这个世界上不对劲的地方,其他的则是意识流的只言片语。在大多数的信里,阿嬷都是想知道我每天过得怎么样,并让我放心。

征兵官员告诉我们新兵的家人,说我们最需要的是鼓励的言语,而阿嬷的鼓励则过之唯恐不及。虽然我那时还挣扎在教官的大喊大叫和让我走样的身体达到极限的健身计划当中,但是我每天都能从信中读到阿嬷对我的骄傲,对我的爱,以及相信我不会放弃。不管是出于我的先见之明,还是因为自己有囤积者的倾向,反正我几乎把所有收到的家信全部保留了下来。

其中许多封来信让我可以从一个有趣的角度看一眼我离开的家庭。母亲在一封信中询问我需要些什么,并告诉我她对我感到多么的自豪。“我正在照看琳赛家的孩子们,”她的信里写道,“他们在外面玩鼻涕虫。他们把其中一只给捏死了。小卡梅伦很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把它弄死了。我把那只鼻涕虫扔了,并跟他们说那只鼻涕虫并没有死。”这就是母亲最好的一面:既有爱心,又很风趣,是一个因为自己的外孙们感到快乐的女人。那封信里还提到了一个叫格雷格(Greg)的男人,可能是母亲的男友,但他后来再也没在我的回忆里出现过。这信里还有一种对于我们所认为的常态的认识,“曼蒂(Mandy)的丈夫特瑞(Terry),”她提到的是她的一位朋友,“在缓刑期间被捕了,被送到了监狱。所以他们过得挺好。”

琳赛也时常来信,每个信封里都装了好几封信,每封信都写在不同颜色的纸上,而且背面都有提示——“这是第二封;这是最后一封”。每封信里都提到了她的小孩子们。我从她的信里得知自己大外甥女成功的如厕训练;我外甥的足球赛;我小外甥女会笑了,能伸手够东西了。我和琳赛的一生都是在分享风光和挫折,因此我们两个对她家孩子的喜爱都胜过世上的任何事。我寄回家的几乎每封信上都让她“亲亲孩子们,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在我的人生当中,我第一次与自己的家乡和家庭隔离开来,这也让我对我自己,以及我所来自的文化体会良多。与传统观点相反,参军入伍的并不是只有那些没有其他选择的来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们。我所在的新兵排总共有69人,里面有黑人,有白人,还有西班牙裔;既有来自繁华的纽约的有钱人家的孩子,也有来自西维吉尼亚州的穷人孩子;既有有信仰天主教的,有犹太人,有新教徒,甚至还有几位是无神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