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炸鸡进城来(第2/11页)

当初我们这个牛仔炸鸡店开业的时候,市政府里的五十多个官员前来致贺。开业典礼上一个副市长用一把两尺来长的剪子剪断了红绸带。然后,他赠给了夏皮洛先生一个像火钳子那么长的黄铜钥匙。这是干啥使的?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这个城市的城墙早都拆了,根本没有城门,哪儿有这么大的锁用钥匙去开呢?庆贺的来宾们品尝了我们的炸鸡、薯条、凉拌卷心菜、沙拉、热松饼。可口可乐、姜汁啤酒和橘子水全都免费喝,简直就像水那样敞开了流。来宾们摸摸我们的聚酯座椅、塑料贴膜的桌面、洗碗机、微波炉、收款机、厨房里的防水地毡,有人甚至探头看看我们的冷库和崭新的厕所。他们对这一整套从美国运来的快餐店设施赞不绝口。一个白胡子老干部说:“我们要向美国人学习,学习他们如何满足顾客的要求,学习他们不仅照顾到入口吃的,还照顾到拉出来的。人家每件事情都事先考虑到了。”有些来宾观看了我们在不锈钢油槽里炸牛仔鸡。这种厨具安全卫生,不像中国厨房里用的那些锅底满是油垢的大锅和哧啦作响又放不平稳的炒锅。副市长和我们每个员工都握了手,嘱咐我们要努力工作,同我们的美国老板好好合作。第二天,《木基日报》刊登了一篇报道牛仔炸鸡店的长篇文章,把牛仔炸鸡落户木基说成是市领导积极引进外资的成功样板。

刚开张的几个星期,我们吸引了大量顾客,特别是那些急于尝尝美国风味的年轻人更是成群结队地来。因为我们的生意太好了,街上卖小吃的摊子都躲得离我们炸鸡店远远的。有时候我们从那些小吃摊前走过,小贩们就往地上吐唾沫,眼睛不看着我们骂:“狗汉奸!”

我们也不示弱地骂回去:“我每天都吃牛仔炸鸡,又香又脆又好吃!”

开始的时候,夏皮洛先生也很卖力气,经常工作到晚上十点半关门为止。但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他就越来越闲起来,经常躲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有时候还嚼一种玻璃纸包的瘦肉香肠。他白天养足了精神,没有事情干,就开始和手下的姑娘们约会。我们店里一共有四个女孩子,两个全工两个半工,都是二十多岁,健康活泼,长得不算特别漂亮。您想想看,每到星期四晚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就和一个年轻姑娘出去约会,而且去哪儿都没问题。这使我们这三个夏皮洛先生雇来的男工感到自己就像个太监一样没用。特别是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就更觉得自己窝囊。大多数女孩子对我都不错,但是在她们看来我不过是个心肠好的小伙子,对我只有同情没有爱情,好像我的瘸腿使我不够资格成为男人。照我看,夏皮洛先生只是个下流的糟老头子,但是那些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卖出去—不管卖的是笑、是甜言蜜语,还是肉体。

夏皮洛先生带白莎出去后的第二天,我问她和老头子约会是啥感觉,其实心里想知道那个胖猪除了有钱以外究竟有啥吸引女孩子的地方。我更想知道他请她们吃饭以后,是不是带她们去了他的公寓和他睡觉。这可是非法的事。如果他真睡了她们,我们就给他记着账,以后有必要就去告发这个老浑蛋。我一边把盘子从洗碗机里拿出来摞在桌子上,一边装得轻松地问:“他家有几个房间?”

“我怎么知道!”她怀疑地瞪了我一眼。这个丫头鬼得很,脑筋转得飞快。

“昨晚上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是啊。我们吃了个饭,就完了。”

“饭吃得咋样?”我听说他带姑娘们吃饭都是去农贸市场附近的好运餐厅,那家饭馆可是不咋样。

“一般吧。”

“你们都吃了些啥?”

“炒面和干煸牛肉丝。”

“哪天有谁能请我吃顿这样的饭就好了。”

“你咋知道是他请客?”

“你说啥?他没请你?”我把最后一个盘子摞好。

“我们分开付账。我再也不和他出去了,小气鬼。”

“如果不是他请客,干啥要约你出去?”

“他说这是美国的做法。他给了那个女招待不少小费,十块钱哪。可是人家没要。”

“吃完饭你就回家了?”

“是啊。我寻思他会请我去看电影或是去唱卡拉OK。可他只说这个晚上过得不错,然后就一抬屁股走人了。我们出来走到街上,他还打着哈欠说他想念在美国的老婆孩子。”

“这可是够怪的。”

我同店里的另外两个男工满友和京林在一块儿议论夏皮洛先生和姑娘约会的怪法子。我们想不出来他到底要干啥。和一个姑娘吃顿饭就算是一个晚上没白过?真让人整不明白。我们又去问彼德,是不是美国男人都这么抠门。彼德说美国男人和中国男人一样,请女士吃饭也都是男的付钱。他解释说:“也许夏皮洛先生是想让她们明白,这不是约会,只是个工作晚餐。”

这话谁会相信呢?他为啥不找一个咱们老爷们共进工作晚餐?我们猜他是在利用这几个中国姑娘,因为如果他带她们去那些高级餐馆,像四海园或者北星宫,那里有专门供应外宾的菜单,他要付比中国顾客高五倍的价钱。我们后来又问了其他几个姑娘,她们承认夏皮洛先生每次都是让她们点菜。他的确付的是中国价钱。怪不得他这一晚上没白过呢!真他妈的是个老狐狸。可是,为啥他不把这几个姑娘领回他的公寓呢?虽说她们不是美人,但是她们年轻肉体的新鲜气味起码可以激起这个老头子的情欲。特别是那两个做半工的大学生,身材苗条,又有文化,他为啥也不动心呢?这两个姑娘每个礼拜只在店里干二十个钟头,平时也懒得和我们这些人说上几句话。也可能夏皮洛先生在床上不行,是个真正的太监。

我们的生意没有兴隆多久。有几辆手推车每天到我们炸鸡店附近的和平大街上卖辣味鸡。每辆车上还插个牌子:“请吃爱国鸡—酥脆、鲜嫩、味道好。比牛仔鸡便宜七折。”说实话,牌子上的话倒不都是王婆卖瓜。我们每次看到这些推车,都禁不住气得骂娘。城里的大多数居民,特别是那些老人都愿意买价廉物美的爱国鸡,自然就冷落了我们的生意。有的人也到我们店里吃炸鸡,吃完又在外面骂我们:“真他妈的坑人!这么贵,这牛仔鸡根本就不是给中国人吃的。”这些人再也不会光顾炸鸡店了。这样一来,我们店里的顾客主要是那些追求时髦的年轻人。

有一天,夏皮洛先生突然想出一个开设自助餐的主意。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自助餐”这个词,就问老板:“那是啥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