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5页)

看样子最近巴纳德越发频繁地出入山谷,似乎不只是为了美酒佳人。“知道吗,康维,我跟你说这个,是因为你和马林森不同,他老爱挑我的痛处,可你却能体谅我的处境。你们英国官员总是一副可笑的苦瓜脸,而你却是个相当可靠的人,无论说话做事都那么让人信赖。”

“那倒不一定,”康维笑道,“不论如何,我和马林森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吧,毕竟都是英国官员啊。”

“这是不错,不过他确实还只是个孩子,有时不够理智。你我都已是成年人,懂得审时度势。我们同样搞不懂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飞机恰恰降落在这里?难道这里面没什么诡异之处吗?我们清楚我们到底来做什么吗?”

“也许我们中有些人确实不清楚,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巴纳德神秘兮兮地对康维小声说:“金子,小伙子,金子。”他毫不掩饰心中的狂喜,“峡谷里有成千上万的金子。”看来,巴纳德近来不光是沉溺在女人和美酒中,好像他已多次勘察了峡谷。接着他告诉康维他已经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张,“因为我看你总是去看他,咱们三个人一起开采金矿,一定会引起轰动。我年轻时是个矿业工程师,当然会勘察矿脉。相信我,这里的黄金储量和南非差不多,而且开采起来要容易十倍。我想你肯定以为我每次坐着轿子去谷底都是花天酒地去了,其实不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猜出来了,他们从外界寄送进来这么多东西,不付高昂的代价是得不到的,他们除了用黄金、白银或宝石什么的来支付这些费用,还能用什么?这只是最初的逻辑推断,于是我开始四处找矿,没用多少工夫就发现了整个秘密。”

“你自己发现的?”康维问。

“噢,我可没这么说,但我猜到了就把这事告诉了张,直言不讳、面对面地说的,康维,相信我,那个中国人可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坏。”

“我也不觉得他是坏人。”

“是的,我了解你们经常来往,所以我们会凑到一起你也不用感到奇怪。我们一起来开矿肯定会轰动的。张带我参观过这里所有的金矿,而且,我已经拿到当局的全面许可,可以随便开采。他们要我写一份全面的开矿报告交给寺区当局。你怎么想,伙计?他们当然需要我这个专家,我会告诉他们怎样增加出矿产量。”

“我看你是要在这儿扎根了。”康维回答道。

“是的,不能不说我确实找到了一份工作。世界上的事真是不可预料。若是家乡的人知道我可以给他们指点通向新的金矿之路,谁还会急着抓我呢!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会相信我。”

“会的,这是人们更愿意相信的东西。”

巴纳德热情地点头道:“我很高兴你能理解这一点,若是如此,你我还可以做上一笔交易。当然,到时候咱们五五分。啊,对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给我的报告上写上你的大名——英国领事,这样更有分量。”

康维大笑起来,说:“这以后再说。还是先写你的报告去吧。”

他很高兴,这事来得太突然,现在已经有挽留巴纳德的东西了。

活佛也对此很满意。近来,活佛几乎每晚都要召见康维,通常都是在很晚的时候,且一待就是几小时,直到仆人们早把茶碗撤走,康维方才离开。每次活佛都不忘问及他的三个伙伴的去留意向,有一回他还特意向康维表示,说他们一行来到香格里拉并找到各自的事业,都是早已注定的。

康维沉思片刻,回答说:“马林森精力旺盛,且胸怀抱负,他本该很出色的,而另外两位嘛——”他耸耸肩,接着说,“实际上,确实刚巧适合待在这里,哪怕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这时,他注意到帘子罩着的窗户外闪过一道雷电,当他穿过庭院来到这间此时他已是非常熟悉的屋子时,就听到了嗡嗡的闷雷。而现在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厚实的窗帘将闪电的光芒弱化为苍白的火花。

“确实,”活佛说,“我们已经尽可能让他们俩能够放松自在地在这里生活了。可布林克罗小姐却一心想改变我们的信仰,而巴纳德先生正在想法把我们改造成一个股份有限公司。这些倒都没什么,他们也可以以此愉快地消磨时间,但是,怎样才能留住你那位年轻的朋友,那位既不爱金子又不为宗教的马林森呢?”“是的,他是一个问题。”

“我是担心他会成为你的问题。”

“为什么您说他会成为我的问题?”

活佛没有马上回答他,这时仆人们正好端着盖碗茶进来了,他们的出现使活佛显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每年这个时候,卡拉卡尔就会给我们送来暴风雨,”他像是在做法事一般,神神秘秘地说道,“蓝月谷的人们相信,这是外面辽阔世界里的那些恶魔在发怒。相信你知道,他们所说的‘外面’,指的便是山谷外的整个世界。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法国、英国这些国家,甚至连印度也不知道。他们相信那令人胆寒的高原开阔地是没有尽头的。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山谷是个这样温馨、舒适而宁静祥和的空间,以至于他们认为如果有谁会想离开这里,那简直是不可理喻。实际上,他们确实以为,所有这些不幸的‘外来者’都是梦寐以求能来到山谷中。当然,这不过是个观念问题,你说呢?”

康维记起巴纳德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于是他把巴纳德的原话转述给活佛。“说得多深刻啊!”他说,“而且他还是这里第一个美国人,我们是真的很幸运啊。”

得到一个许多国家的警察正在全力追捕的逃犯,却成了这座喇嘛寺的幸运,这让康维感到实在可笑。他本想同活佛分享这份滑稽,但又感到让巴纳德自己讲倒也不赖,于是他说:“他来这里,无疑是来对了,当今世界上还有不知多少人渴望能到这儿来呢。”

“确实太多,亲爱的康维,我们就是这场风暴中唯一的救生艇。可我们只能搭救一小部分幸存者,要是所有的遇难者都往我们这艘艇上来,那我们也会不堪重负而沉没的……咱们先不说这些。我听说你同我们那杰出的布里亚克很是交好。他和我是同乡,是个非常乐观的家伙,他认为肖邦是最杰出的作曲家,当然,你也知道,我更欣赏的是莫扎特。”

直到仆人撤走了茶碗并悉数退下,康维才再次冒昧地提出刚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刚才说到马林森,你说他将成为我的麻烦,为何偏偏是我?”

活佛平静地说:“因为,我的孩子,我就要死了。”

这回答简单而惊人。听了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康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还是活佛开了口:“惊奇吗?可是,我的朋友,这是理所当然的呀。人都要死,香格里拉的人也不例外。我已经预见到我的大限已到。你的关切让我深感欣慰,我也不想装作没有一丝难过,毕竟也到了这把年纪,还是该走了。好在我没有什么牵挂,而且我们的信仰永远是乐观的,我已经很知足了,可是在这最后的时刻了,我一定要让自己适应这奇怪的感受,我明白我还有件事没有做完。你知道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