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看来他要着陆了!”美国人用嘶哑的声音大叫道。

“这不可能,”马林森反驳道,“除非他疯了,想让飞机坠毁,然后……”

然而,飞机果真着陆了。飞行员熟练地将飞机滑向一条溪谷旁的小空地,最后稳稳地停住了。此后发生的事情更让人疑惑和担忧。一群满脸络腮胡,包着头巾的土著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把飞机团团围住,除飞行员外不让任何人下飞机。那飞行员爬下飞机后和他们激烈地交谈着,很显然,他确实不是费纳,也不是英国人,甚至连欧洲人都不是。这时,那些人从附近的油料堆里拿来了几桶汽油,然后倒进容量超大的飞机油箱。被困在飞机里的四位乘客愤怒地喊叫着,那些人要不报以幸灾乐祸的笑容,要不干脆不予理睬。他们若试图下飞机,哪怕是最轻微的动作都会招来20支枪的恐吓。康维懂一点当地的普什图语,便大声和这些人理论,但是什么作用也起不了。而当他试图用任何一种语言与飞行员交涉,那家伙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举起他手中的左轮手枪,略带挑衅地向康维挥舞。正午的太阳火焰般在机舱顶部炙烤着,机舱内的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再加上竭力的抗争,他们都快要昏过去了。然而他们最终毫无办法,因为在疏散撤离时一律不准携带武器。

终于,飞机加满了油,油箱盖也拧上了。一只装满温水的油桶从机窗口递了进来,尽管这群人好像并无敌意,可他们对任何问题都缄口不答。同那帮人又交谈了半天之后,飞行员回到机舱,一个普什图人笨拙地转动了一下螺旋桨,飞机又启动了。尽管是在这么个狭窄的地方,而且飞机还满载那么多汽油,可起飞似乎比降落还要灵巧熟练。飞机又高高地升入漫漫云雾之中,随后转向东方,似乎在调整航线。这时已是午后。

这一切真是非同寻常,而且又是多么令人迷惑!当凉爽的空气让他们清醒过来时,这些乘客几乎不能相信这事发生过。这样的恐怖事件,在动荡不安的前线所发生的各种混乱事件中也找不出第二件,也没有什么先例。要是他们几个没有成为牺牲品倒会让人难以置信。怀疑之后便是愤怒,这是很自然的,而愤怒之后则是惶恐和焦虑。马林森给出了他的推测:他们被绑架了,有人要进行勒索。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容易让大家接受的说法了。这种把戏太老套了,但所用的手段却颇为特别,而且十分高明。想到眼下他们的遭遇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家心里多少舒坦了些。绑架案时有发生,而且多数也都以好的结局收场。这些土著人最多把你关进山洞,等政府付够了赎金,就把你放掉;你会受到客气的对待,而且那些赎金也不是你自己的,这种事最多有些令人难堪罢了。然后呢,空军部队就派出一队轰炸机,而你得以安全离开,余生便有一段精彩故事讲给大家听了。

马林森慌慌张张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巴纳德这个美国人却显得很滑稽:“先生们,我敢说在某些人看来,这可能的确是一种聪明的推测,可我看不出你们的空军到底有什么辉煌的战绩。你们英国人常拿芝加哥等地的劫机事件开玩笑,而我可想不起有过持枪歹徒驾着某架山姆老叔的飞机逃跑的先例。我还感到怀疑的是,这家伙是如何搞定原来那位飞行员的;我打赌他多半被塞进沙袋里了。”说罢,他打了个哈欠,他身材高大而肥胖,一张顽固的脸上刻着滑稽的皱纹,但这并不能抵消他略带悲观色彩的眼袋。在巴斯库尔,没人对他有更深的了解,只知道他来自波兰,有猜测说他做点与石油搭边的生意。

而这时康维正忙着一件更实际的事情。他把每个人身上的纸片收集起来,然后在上面用各种语言写上求救信息,每隔一会儿就朝地面扔几张。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值得一试。

机上第四位乘客,布林克罗小姐这会儿紧绷着身子坐着,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她是个弱小而坚韧的女人,带着一种被迫参加聚会,却对聚会上那套玩意儿不能苟同的神情。

康维没有另两位男士那么多话,因为把求救信息翻译成各种语言是一项需要集中精力的脑力活儿。不过,如果问到他,他仍会作出回答,他还对马林森的绑架说表示了模棱两可的赞同。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同意巴纳德对空军的责难。“虽然不难发现,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在一个骚乱的地区,那些身着飞行装备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两样,没有人会想到去怀疑这么个有着专业装备的人,况且他看起来还非常懂行。这家伙懂飞行信号之类的,而且很明显,他还知道怎么飞行……还有,我同意你的看法,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人倒霉,有人要惹麻烦的,你完全可以相信,尽管我怀疑不是他。”

“很好,先生,”巴纳德说道,“你能看到问题的两方面,我很佩服。无疑,这是最合适的态度,就算你被骗了也要这么有风度。”

康维心里很清楚,他们喜欢说些傲慢的话,但也不冒犯人,他客气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感到十分疲倦。那是一种知道随时可能遭遇不测,却又无法逃避的无可奈何的困倦。直到快傍晚的时候,巴纳德和马林森还在争论不休,其中有一两个看法,康维还听得进去,可当他俩向他征求意见时,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累坏了,”马林森说,“忙了几星期,也难怪。”

“你是他朋友?”巴纳德问。

“我和他在领事馆共过事,我也只是碰巧知道他已四天四夜没合眼了,实际上,我们真算是走运了,有他和咱们一起被困在这该死的机舱里。他除了会许多种语言,还自有一套与人打交道的办法,如果能够帮助我们摆脱困境的话,他会去做的,他处事总是很冷静。”

“好吧,那就让他好好睡吧!”巴纳德表示同意。

布林克罗小姐嘴里终于迸出一句话:“我倒觉得他像个勇敢的男人。”

康维反而不确信自己是个非常勇敢的人。他实在太疲倦了,他在闭目养神但并没有睡着,他能听到和感觉到飞机在空中的飞行,而且也听到马林森对自己的那一番称赞,他的心里虽感到得意但又有些忧虑。这会儿他感到有些反胃,他精神焦虑不安时就会有这种身体反应。以过去的经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属于那种为冒险而冒险的人。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件事情让他也感到有一种冲动,那是一种让沮丧迟钝的内心世界得到净化、洗礼的冲动。但他绝不愿拿性命开玩笑。早在12年前,他就开始对法国战壕里残酷的冒险深恶痛绝了,他好几次正是拒绝了毫无意义的无畏行动才免于一死。甚至他那准尉军衔的获得也并非是凭借勇气和胆量,而是靠某种很不容易才训练出来的忍耐性。自从开战以来,无论什么时候遇上危险,他都渐渐对它们失去了兴趣,除非是遇上那种让他感到极度刺激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