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之信(第2/19页)

把该洗该切的大致都准备妥当,看看一直开着的电视,已开始播报七点新闻了。

纯平周末回大分了,所以无法见面。昨晚在电话中他说爷爷的神经痛好像又严重了,所以今天早上,要先带爷爷去医院之后再回来。他也提到下午才会去事务所,因此今晚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他即将在九月自行开业,因此最近非常忙碌。如果要自己开事务所,筹钱、征人、找房子以及与客户交涉等该做的事数不清。就连他自己,最近也忍不住抱怨“没想到会这么辛苦”。他似乎与现在的事务所社长已圆满达成协议,但是首席设计师要走,社长不可能乖乖放人。过去各家厂商委托设计时多半指名找他,所以他总是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现在即将自立门户,工作量好像反而更大了。

“现在居然连乌龙茶的宝特瓶都叫我做。他明明知道我向来坚持不做饮食类的设计,真是伤脑筋。”

上周他来这里时,频频如此抱怨。泡沫经济瓦解后,所有的厂商都开始在多样化少量生产中另谋生路,像纯平这种工业设计者的工作也随之激增。

“虽然大家都以为景气的时候抛弃式文化才会横行,其实那是误解。荷包满满时,任谁都宁愿多花点儿钱购买品质好能够用得久的东西。经济越是不景气,廉价的抛弃式商品才会越畅销。倏地随手使用倏地厌倦倏地扔掉。流行的寿命可怕地缩短,大家都变得短视近利,再也不会有慧眼独具的人。粗糙紧张只讲求速度的时代来临。现在正是那种典型。若问我讨厌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抛弃式’这个名词了。再没有比这个字眼更像在嘲笑我们这一行。所以我身为工业设计者在工作时向来只求自己不要替那样的时代助纣为虐。可是,现实往往容不得我如此坚持。”

替别人工作时,由不得自己去挑选工作——渴望自这种现实脱身也是纯平决定自立门户的主因之一。今年一开始他就找亚纪商量,亚纪也二话不说举手赞成。因为交往了快半年,她对纯平那种猛烈的工作态度甚至开始感到忧虑。她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再这样工作下去这个人迟早会垮掉。当然一方面也是确信以他的才华与技术即使自行开业也绝对是十二万分地行得通。包括亚纪的公司在内,许多客户都是看中纯平的设计才把工作发包。现在身为工业设计家的他已成为备受瞩目的人物之一。如果自己开业,亚纪预测他应该不用太久便可获得人气设计家的地位。

打开客厅的窗子,让风吹进室内。这里是七楼,所以带着海潮香气的温柔春风呼呼吹入。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雨,也能闻到一点点嫩叶初发的气味。这样备妥饭菜等候一起吃饭的人也不坏,亚纪与纯平相识后对此深有所感。光凭这点,就不得不感谢稻垣纯平这个男人。

一度,她曾直接说出这种心情。结果纯平笑着说:

“那没有什么好坏可言,纯粹是很自然的事吧。”

初次见面时他那过于粗鲁霸道的态度曾给亚纪留下很恶劣的印象,现在自己却与他变得前所未有地亲密,亚纪至今无法抹去不可思议之感。不仅如此,纯平在自立门户的同时也要求亚纪辞去工作加入他的事务所。显然,他已考虑将来与亚纪结婚。

其实打从第一次见面的瞬间,亚纪就觉得自己与此人应该会变成那种关系。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人,犹在恼火“怎会有个性这么别扭的男人!”的最初那一刻,亚纪就已确切地如此感到。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会那样想。

只是,唯有一点似乎是确定的。

与纯平首次约会那天,他在道别时这么说:

“你在事务所现身的瞬间,我心里就在想:天哪,这个人终于出现在我眼前了。”

听到那句话,亚纪微微屏息。

因为亚纪见到稻垣纯平时的感想和他一模一样。当时一看到自事务所里面慢吞吞出现的纯平,亚纪就觉得心头疙瘩突然消失了。搞了半天,原来我是为了邂逅这个男人才来到这么遥远的城市啊——她如此感到。

2

今晚的新闻仍在报道日本大使馆被占领事件。去年,即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在秘鲁首都利马爆发的这起事件中,包括驻秘大使等二十四名日本人在内共有七十二人成为恐怖分子的人质,至今,依然呈现胶着状态。明天即四月十五日距离事件发生将满四个月,迎向第一百二十天,主播声称人质的安危令人越发忧心。

面对被占领大使馆要求秘鲁政府释放牢中同志的杜巴克·阿马鲁革命运动(MRTA)恐怖组织,藤森总统完全不肯让步。现在,秘鲁的特种部队几时才会强行攻坚已成了焦点。虽然报道指称日本政府会以人质安全为优先似乎一再要求藤森总统自制,但最近在桥本首相担任专案对策小组召集人的政府内部,“强行攻坚在所难免”的声浪似乎正急速高涨。

被抓的日本人质大多是企业派驻当地的员工。据说,占领大使馆的恐怖分子当中也有许多女性和少年兵。如果政府强行攻坚不难想象将会有多么凄惨的后果。幸好,亚纪公司的员工没有成为人质,但事发当天,据说公司的驻地办公室成员也出席了庆祝天皇生日的盛大宴会。凑巧在恐怖分子展开袭击前离开会场所以平安无事,但只要一步之差,他们也会沦为人质遭到四个月的幽禁。

即便在亚纪的公司,也很少让女职员派驻国外。调到治安不佳的地区更是从无先例。但是,男职员却得在公司的命令下前往中南美和非洲、中东赴任。然后,一旦这次这种事件发生便会不容分说地遭到牵连。被年轻妇女和少年拿自动手枪威胁,他们每天到底作何感想呢?还有,这样拿民间人士当盾牌困守大使馆的女人和少年兵,又是抱着什么想法度过每一天的呢?

亚纪想起数日前,一起看这起事件的新闻报道时,明日香以平静的语气所说的话:

“冬姐,这个世界真的是坏事不断呢。”

又过了一会儿她如此问道:

“嗯,为什么女人之中,会有人跟军人结婚呢?”

“干吗这样问?因为军人的工作危险?”

这个唐突的问题令亚纪反问,明日香的说法是:

“自己的丈夫也许会死在战场上固然不是闹着玩的,但比那更严重的是,自己的丈夫竟以杀人为职业,那岂不是身为妻子难以忍受的现实吗?”

关掉电视紧闭窗户,亚纪在客厅中央的圆形矮桌旁坐下。她漫不经心地望着桌上排放的酱油及盐巴等小瓶,忽然感到,明日香说对了,一个容许以杀人为职业的世界,或许是被疯狂支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