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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可能了。即便他们能宽大处理我们,但乔治乌一家呢?”

“你母亲不会同意的。”他厉声说,仿佛这能说服侯赛因。

“如果伊里妮走,”他坚定地说,“母亲也愿意走。”

现实明摆在眼前。哈里德无可反驳。

三个人走下楼梯,分头去叫醒家人。还不到凌晨五点,大家仍在睡觉。

瓦斯拉克斯和小伊里妮蜷缩在一起,十分可爱,睫毛一扇一扇,好似在做同一个梦。玛丽亚抱起伊里妮,帕尼库斯把瓦斯拉克斯抱在怀里。两个孩子都没醒。除了孩子,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耽误时间。

穆罕默德一做噩梦就会在酒店走廊里梦游,现在他常和母亲一起睡。他总梦到炸弹落在海滩上,把沙子炸得满天飞,周围的一切都燃起大火。自这个岛国支离破碎的那天起,无数塞浦路斯人都反复做着相同的噩梦。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轰炸机从头顶飞过的画面和被毁灭的威胁都难以摆脱。

埃米内睡得很轻,一叫就醒了。她摘下墙上的邪眼。离开房间时,想起阿芙洛狄忒的背包还在椅子上。她拿出丝绒袋和钱包,没动那把钥匙。

对伊里妮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她的邪眼、赫里斯托斯的照片和圣像。

侯赛因只带走了那条项链。

五分钟后他们集合。

“我们去哪儿?”伊里妮问。

谁都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回家?”哈里德说。

“家”这个字眼显然奇怪又空洞。他们面面相觑。如今这个词的意义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可目前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去处。

“我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我们能离开……却不是像现在这样,”伊里妮含泪说,“这太突然了……”

瓦西利斯知道妻子想的是儿子的尸骨。她以后要如何纪念他,如何在他的坟墓边祷告呢?她怎么能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情况下离开他的尸骨呢?

瓦西利斯说出了她唯一想听的话。

“我肯定我们能回这里找他。”

伊里妮是离开时唯一掉泪的人。其他人都在担忧下一刻他们是否性命不保。

一部分人悄悄走出防火安全门,向海滩走去,另一部分人穿过侯赛因打开的栅栏门。两家人分开走,避免泄漏行踪。

太阳刚刚露头,晨光照亮了他们半年未曾走过的街道,衰败一目了然。只有侯赛因和帕尼库斯熟悉眼前的情形。其他人则惊惧不已。

春雨过后,从铺路石之间,从道路上被炸出的裂缝中,冒出野草。建筑物的毁坏程度比他们所有人印象中的都要严重。街道上尽是废墟和弃物。油漆都已剥落,商店的招牌掉了,金属阳台脱离了建筑物,门被踢毁。他们痛心疾首地看着曾生机勃发的城市变成这般模样。

两家人分头快速赶路。出发前他们已经定好了路线。

城市郊区的树上开满了花,大片的野花丛蓬乱却透着生机。它们冲淡了周围的衰败感。

厄兹坎一家先回到了埃尔皮达大街。他们的家还是离开前遭到土军破坏时的样子。

哈里德迈过已成为碎片的前门。

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埃米内站在那里,用手紧紧捂住嘴。藏在日出酒店期间,她怀念的家不是这样的。她留在火炉上的那锅肉饭已经腐烂殆尽。老鼠咬破了米袋和面袋,一地碎纸片,橱柜上落满了黑乎乎的老鼠屎,它们还爬上了帷帘织物,咬碎了窗帘去铺窝。

穆罕默德和侯赛因留在楼下,埃米内和哈里德去了二楼。上面同样一片狼藉。气味令人作呕,床上用品都被撕扯成碎片。敞开的大门为附近的动物开了方便之门。

“我们需要重新开始了,”哈里德说,“要做的事太多了。先来打扫,然后看看能不能把门修好。”

侯赛因看着母亲。她不住地摇头。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哈里德,”她说,“他们已经把我们的家毁了。”

“可我们要住在这里。”

“或许我们得去找别的地方住,”侯赛因说,“反正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搬家了。”

侯赛因通常不愿和父母顶嘴。可如今受损的不只是家里的东西,他们心中的圣殿已被破坏,永远都无法复原。

乔治乌一家比厄兹坎一家回来得稍稍晚些。玛丽亚抱着小宝宝,帕尼库斯把瓦斯拉克斯扛在肩上。瓦西利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费力行进,伊里妮则担心拐杖的嗒嗒声会被听到。终于他们来到了埃尔皮达大街。他们的四层楼看起来和离开时一样。唯有那些植物有变化,它们不是枯死就是长得过高。

他们六个人穿过低矮的铁门。门上锈迹斑斑,需要上润滑油了。一回到外祖父母的花园,瓦斯拉克斯兴奋极了。他的小三轮车依旧在花园一角,他跑过去,高兴得直叫。

“瓦斯拉克斯!”母亲示意他安静,“过来!嘘!”

一家人都站着不动。他们不愿进屋。并不是因为害怕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而是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马科斯死了,赫里斯托斯失踪,对每个人都是沉重的打击。

土耳其士兵并没有费力闯进他们的房子。门和百叶窗都完好无损。

伊里妮瞥了一眼花园里的空挂钩。咪咪科斯。她永远都不会再养会唱歌的鸟了。

回家的痛苦要比她预计的强烈。小花园让她深切地意识到大儿子已经不在了。从前的每天早晨他们都坐在这里,他喝她做的咖啡,拥抱她,给她唱歌,那歌声比所有金丝雀的歌声都甜美。

瓦西利斯和帕尼库斯拿出藏起来的备用钥匙,她默默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看着她的丈夫走进他们的公寓,玛丽亚和帕尼库斯带孩子们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玛丽亚回来,挤出一个笑容。

“一切都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她说,“有些潮,也落了些尘土,可没人进来过。我们马上就能把家里恢复正常。”

瓦西利斯也出来了。他像以往一样,板着脸。

“还是老样子,”他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有点脏。”

他妻子总是一丝不苟地把一切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如今家里落一点灰尘就会很显眼。

伊里妮依旧坐着不动。

“进去吗,妈妈?”玛丽亚问,搂住了母亲的肩膀。

伊里妮静静地摇摇头。她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们一起回来的这个地方再也不能称为家。在她看来,他们为自己的家人和未来而建造的这座楼就像一个坏了的柑橘篓,已经支离破碎,无法使用。

赫里斯托斯依旧生死不明。在他们离开前,他的房间就已经空了。最上面一层也不会有人住了。他们原本有个儿孙满堂的梦,希望儿媳妇能住在这里,生儿育女,可这个梦无法实现了。总有一些生活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