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捕猎村(第5/18页)

在苏诗拉的指挥下,饭菜在院子里一个露天的灶眼那里做好了。姐妹们为了这次仪式,从哈奴曼大宅带来的一口巨大的黑色锅子,在里面搅拌着。她们汗流浃背,发出抱怨,却兴高采烈。虽然没有必要,有些人还是在前一天晚上没有睡觉,刮土豆,淘米,切菜,哼歌,喝咖啡。她们准备了一箱又一箱的米,一桶又一桶的小扁豆和蔬菜,一缸又一缸的茶和咖啡,还有大量的薄煎饼。

毕司沃斯先生已经放弃计算所有的花费了。“非把我变成一个该死的叫花子不可。”他说。他沿着芙蓉花丛的边缘走,捋下叶子,放在嘴里咀嚼,然后又吐出来。

“你有一份不错的小产业,穆罕。”

那是图尔斯太太,她在铸铁四柱大床上休息过之后,显得很倦怠。她说“产业”时用的是英语;那字眼带着一种贪婪的、自满的味道。他倒宁可她说“店铺”或者“地方”。

“不错?”他说,拿不准她是不是在讥讽。

“非常好的小产业。”

“店铺里的墙壁都快塌了。”

“它们塌不下来。”

“卧室里的屋顶漏雨。”

“也不是所有的时间都下雨。”

“我也不是所有的时间都睡觉。我需要一个新厨房。”

“我看现在的厨房很好。”

“又是谁整天在那里吃饭呢,嗯?我们可以再盖一间屋子。”

“怎么回事?你想马上就有一座哈奴曼大宅吗?”

“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哈奴曼宅子。”

“看,”图尔斯太太说,他们现在在走廊里,“你根本不需要另外一间房子。晚上你可以在这些柱子上挂一些糖口袋,你就又有一间房子了。”

他看看她。她显出认真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把它们取下来,”她说,“你就又有了一个走廊。

“糖口袋,嗯?”

“只要六七个就够了。你不需要更多。”

我想要把你埋到一个糖口袋里,毕司沃斯先生心想。他说:“你要送给我一些糖口袋吗?”

“你是个店主,”她说,“你的糖口袋比我的多。”

“别担心,我只是在开玩笑。给我送一个煤桶吧。你可以把一家子都装进煤桶里。你不知道吗?”

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建造什么房子,”毕司沃斯先生说,“现在没有人想要房子了。他们只想要一个煤桶。一人一个煤桶。你以后不会在什么地方看见房子了。只是一个院子里立着两三排煤桶,每排有五六个煤桶。”

图尔斯太太用面纱拍着嘴唇,转身走进院子。她声音微弱地喊道:“苏诗拉。”

“然后你可以让哈瑞就在哈奴曼大宅祝福那些煤桶,”毕司沃斯先生说,“也不用把他一路带到捕猎村来了。”

苏诗拉过来,狠狠地瞪了毕司沃斯先生一眼,挽住图尔斯太太的胳膊。“怎么了,妈妈?”

店铺里一个婴儿醒了,开始尖叫,淹没了图尔斯太太的话。

苏诗拉扶着图尔斯太太来到帐篷里。

毕司沃斯先生走到卧室里。卧室里窗户关着,很黑,但还是有足够的光线让他分辨出屋子里的东西:他的衣服挂在墙上,床铺因为图尔斯太太在上面休息而皱巴巴的。他不顾自己的挑剔,躺到床上。茅草的霉味混合着图尔斯太太身上的药味:头发香水、软蜡烛、加拿大的康复油、氨水。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渺小的人,但是绝望地悬挂在泥墙钉子上的完全是一个小人物的衣服,滑稽而又不真实的衣服。

他不知道塞缪尔·斯迈尔斯会怎样看他。

但是也许他可以改变。离开这里。离开莎玛,忘记图尔斯一家,忘记所有人。但是又能去哪里呢?能干什么呢?他能做什么呢?除了做公共汽车售票员,或者在甘蔗地里、公路上工作,或者拥有一间店铺。塞缪尔·斯迈尔斯会预见到更多吗?

半睡半醒之间,门上传来咯吱的声音,不是一般的咯吱声,而是一种刻意弄出来的咯吱声:他辨认出是莎玛的手弄出来的。他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他听见一只钩子被拉起来又落下去。她走进房间,甚至在泥地板上她的脚步也是沉重的,明显地想要吸引他的注意。他感觉她站在四柱大床的一边,俯视着他。他的身子绷紧了,他的呼吸不自然起来。

“嗯,你今天真是让我为你骄傲。”莎玛说。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他所期望的。他已经习惯了她在捕猎村的尽职尽责,并以为她会站在他这一边,哪怕是在私底下。他所有的柔情都消失了。

莎玛叹了口气。

他爬起来。“房子祝福结束了?”

她甩了甩仍然湿漉漉的笔直长发,他可以看见她前额上的檀香印迹:这在女人额头上如此古怪。它们使得她看上去神圣和陌生得可怕。

“你在等什么呢?出去看着,保证一切安好无事。”

她对于他的暴躁很是吃惊,于是没有叹息也没有说话就离开了房间。

他听见她在给他找理由。

“他头痛。”

他听出这语气是要好的姐妹之间议论自己丈夫不适的时候用的。这是莎玛对于姐姐们的请求,请求相互的亲密,请求支持。

他为这个怨恨莎玛,却发现自己焦急地盼着有人回应,希望有人同情地讨论他的病情,虽然只是头痛。

但是甚至没有一个人说“给他一片阿司匹林”。

但是,他还是高兴莎玛尝试过了。

祝福房子的仪式严重消耗了毕司沃斯先生的资源,而且在仪式之后,店铺的经营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在毕司沃斯先生招待的店主当中,有一个卖掉了他的铺子。另一个人搬了进来,他的生意很兴隆。这是捕猎村历来做生意的惯例。

“不管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毕司沃斯先生说,“房子是被祝福过了。你以为每个人都等着免费的食品吗?”

“你赊账太多了,”莎玛说,“你必须要那些人付钱。”

“你想让我去揍他们一顿吗?”

她拿出速记簿时,他说:“你费什么脑子记账啊?我可以马上告诉你,零乘以零等于零。”

她计算了祝福房子仪式的花费,又加上了赊欠的钱。

“我不想知道,”毕司沃斯先生说,“我就是不想知道。是不是再让房子接受一次不受祝福的仪式?你觉得哈瑞可以做得到吗?”

她得出了一个理论。“人们是觉得害臊不来了。他们欠账太多。图尔斯家的商店里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你知道我觉得是什么原因吗?是我的脸。我觉得我没长一张店铺老板的脸。我有一张可以赊账却无法让人还钱的脸。”他拿起一面镜子研究着自己的脸,看这鼻子。还有鼻子上这丑陋的肿块。这双跟华人一样的眼睛。“看看,姑娘,假如,我的意思是说,假如你是第一次看见我。看着我想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