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7/10页)

“你认为演习快过去了?”那人问。

“我很高兴,你们年轻学生都这么热心。”戴维斯先生说,“我希望不久我会在医院看到你。医院每次有什么重要活动我都去。只要我听过你的声音我就决不会忘记你。可不是吗,”戴维斯先生说,“上次医院增设新手术室,我就是捐得最多的那个。”戴维斯先生很想继续赶路,可是那个戴面具的人却始终拦着他。如果绕到马路上走过去,叫人看着未免有失身份。也许那个人会认为他想逃跑,说不定还会扭打起来,白叫警察在街角上当笑话看。他突然对那个警察恨得要命,就像乌贼放了一股墨汁似的,戴维斯先生的心里也泛出一股毒液,把他的思想都染黑了。那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大猴子……居然敢笑话我……我要叫警察局把他撤职……我要同卡尔金谈谈这件事。他继续和颜悦色地同面前戴面具的人理论,一个瘦削的小个子,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白袍子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你们年轻人,”他说,“在干一件出色的事。我太佩服了。一旦战争爆发——”

“你是说你叫戴维斯吗?”那闷声闷气的声音说。

戴维斯先生突然冒火了:“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我有要紧事。我当然是戴维斯。”他又努力压下自己的怒火说,“你看,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可以给你们医院捐一点儿钱,只要你说个数目。捐给你们十镑,就算赎金吧。”

“好,”那人说,“钱在哪里?”

“你可以相信我不会骗你的,”戴维斯先生说,“我身上从来不带那么多钱。”他有点儿吃惊,对方好像笑了一下,这人太无礼了。“好吧,”他说,“你跟我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吧,我把钱给你。但是我得要你们会计给我一张正式收据。”

“会给你收据的。”那人用平板的语调说,往旁边一站,给戴维斯先生让出路来。戴维斯先生的好性子又完全恢复了,他唠叨地说下去:“你戴着那玩意儿,大概吃不了太妃糖。”一个递信的小孩从他身边经过,防毒面具上面歪戴着帽子,他嘲笑地对着戴维斯先生吹了一声口哨。戴维斯先生的脸一阵发红,手指痒起来,很想去扯那孩子头发,揪他耳朵,拧他手腕。“小孩儿这回可有得好玩的了。”他说。他想同这位医学院学生谈谈自己的私事。同医生在一起他总有一种安全感,而且奇怪地感到自己是个要人。他可以把有关自己消化系统的一些最荒唐的事告诉医生,他认为医生会认为这些事极为重要,正像写幽默文章的作家乐于听别人讲滑稽故事似的。他说:“我最近老爱打嗝。每次吃饭以后都打嗝。我吃东西并不快……但是,当然了,你现在还在读书期间。但这方面的事你知道得一定比我多。另外我眼睛还老冒金星。也许我该少吃一点儿。可是这一点都不容易做到。因为像我这种地位的人每天都得应酬。比如说……”他攥住对方的胳膊,意在不言中地捏了一下,但是那个医学院学生毫无反应。“如果我答应你今天不吃午饭,那是白说。你们医学生通达世故人情,我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跟一个姑娘有约会。在大都会饭店,中午一点。”由于某种联想,他摸了一下口袋,看看太妃糖是否还在那里。

他们又遇见一个警察,戴维斯先生向他招了招手。同戴维斯先生一起走的人始终一声不响。戴维斯先生想:这个年轻人非常腼腆,不习惯同我这样的大人物一起走路。这个想法使他原谅了年轻人的粗鲁无礼,甚至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戴维斯先生对这点本来就非常气愤)多半也出于年轻无知。因为早餐的腰子和火腿烧得都非常好,因为他给了贵族出身的梅迪欧小姐一点儿颜色看,因为他同一个有才华的姑娘定了约会,也因为这时莱文的尸体一定躺在停尸房的冰冷的石板上。因为所有这些事,戴维斯先生情绪非常高,对人也就特别和气。他拼命找一些话和这个年轻人闲扯,想打消他的局促不安。他说:“新手术室开幕的那天你们演出的那个节目很精彩。”他看了看那人细瘦的手腕,“你会不会就是那个装扮女孩子的学生,还唱了一支胡闹的歌?”在转进制革街的时候,戴维斯先生想起了那首歌词,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无论是在喝葡萄酒的时候,在俱乐部里,或是同熟人在一起,戴维斯先生只要一想起那些只能跟男性讲的粗俗的笑话,就要大笑一通,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笑过多少回了。“简直要把我乐死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同伴的胳膊上,走进钢铁公司的玻璃门。

一个陌生人从墙角后边走出来,问讯处柜台后面一个办事员提高嗓子对他说:“没事儿。这是戴维斯先生。”

“怎么回事?”戴维斯先生一本正经地厉声问道。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地,马上就端起架子来了。

便衣侦探说:“我们的眼睛得睁着点儿。”

“莱文?”戴维斯先生尖声问道。那人点了点头。戴维斯先生说:“你们把他放跑了?真是一群饭桶……”

侦探说:“您用不着害怕。只要他一露面,我们马上就把他抓起来。这回他绝对逃不掉了。”

“但是你干吗要到这儿来?”戴维斯先生说,“你在这儿等着……”

“这是命令。”那人说。

“你告诉马尔库斯爵士了吗?”

“他知道了。”

戴维斯先生一下子感觉自己非常疲倦,好像顿时变得老态龙钟了。他厉声对自己的同伴说:“跟我来,我把钱给你。我没有时间跟你浪费。”他拖着两只脚,有气无力地穿过一条用发亮的黑色合成材料铺面的过道,走向玻璃电梯间。戴着防毒面具的人也跟在他后面,穿过过道,走进电梯。电梯平稳地缓缓上升,这两人关在里面,就像鸟笼里两只亲密相依的小鸟。大厦一层又一层地被甩在下面,一个穿黑衣服的办事员正在办一桩神秘的差事,东奔西走,需要不少主办人签名;一个女职员捧着一叠卷宗,站在一间门还没有打开的办公室外边,嘴里念念叨叨,正在准备如何回答上司;一个送信的小孩脑袋上顶着一捆新铅笔,一边走一边玩儿。最后,电梯在一层空无一人的楼道上停住。

戴维斯先生有一件心事,他走得很慢,轻轻地扭动自己办公室的门把手,倒仿佛害怕屋子里有人等着他似的。但是他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人。通向套间的门开了,一个有着蓬松的金黄头发、戴着角质镜框眼镜的年轻女人招呼了一声“威利”,但是在看到还有一个生人在场时,她马上又改口说:“戴维斯先生,马尔库斯爵士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