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13页)

莱文说:“靠着墙,要不我就开枪了。”

“你都垮了。”

“这不关你的事。”

“啊,我想我还是通人情的。”安说,“你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来。”

他说:“没什么,我只是累了。”他看了看面前还没有完工的赤裸、肮脏的厨房地板,想吹两句牛。“我住旅馆已经住腻了。我想把这间厨房修好。过去我学过电工。我受过教育。”他说,“‘睡谷’。在你累了的时候这倒是个好名字。但是他们把‘谷’字写错了。”

“放我走吧,”安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什么都不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凄惨地笑了笑:“相信你。我倒愿意这样做。等你进了城,你就会在报上看到我的名字,我的相貌特征,我穿着什么衣服,我多大年岁。我从来没偷过钞票,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告诉别人我要寻找的是谁。姓名:查尔—姆恩—德里;职业:骗子。一个胖子,戴着个绿宝石戒指……”

“啊,”她说,“我就是跟这样一个人同车来的。我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

“哦,他只不过是个代理人,”莱文说,“但是如果我能找到他,我就能逼着他告诉我……”

“为什么你不自己到警察局去投案,把事情和他们说清楚呢?”

“你真会出主意。告诉他们是查姆里的朋友们把那个捷克老头儿干掉的。你太聪明了。”

“捷克老头儿?”她叫起来。这时雾气从这一带住房和受到创伤的田野上升起来,厨房的光线比刚才亮了一些。她说:“你说的是报纸上到处登着的那件事吗?”

“就是这件事。”他阴郁又骄傲地说。

“你知道是谁把他谋杀的?”

“像知道我自己那么清楚。”

“这件事跟查姆里也有关系……那是不是说,现在人们想的都错了?”

“这些报纸对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应该相信的事他们却不相信。”

“这件事你知道,查姆里也知道。这么一说,如果你能找到查姆里,就根本打不起仗来了。”

“打仗不打仗才不关我的事呢。我要弄清楚的是谁把我暗算了。我要报仇。”莱文解释说。他一边用手捂着嘴唇,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地板另一边的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又年轻又娇艳,非常可爱,可是他却像囚在铁笼里满身疮疖的癞狗看着栏杆外面一只养得干净、喂得肥壮的母狗一样,丝毫也没有什么兴趣。“打一场大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战争会叫人们睁开眼睛,会给他们尝尝自己种的苦果。这我知道。对我来说,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他摸了摸他的手枪。“我现在伤脑筋的是拿你怎么办,怎样才能叫你安安静静地待二十四小时。”

她低声说:“你不会把我打死吧?”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的话,”他说,“让我再想一想。”

“可是我是要站在你这边的。”她一边哀求他,一边四处搜寻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他扔去。她在想办法逃命。

“谁也不会站在我这边,”莱文说,“这我早就懂得了。甚至连一个专门给人打胎的医生……你知道,我长得太丑了。我不想装成你们那些漂漂亮亮的人。但是我受过教育。我什么事都看得很透。”他又很快地说,“我不该浪费时间了,我应该立刻办自己的事。”

“你准备怎样做?”她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站起来。

“哦,”他用失望的语调说,“你又害怕了。你不害怕的时候倒是挺不错的。”他站在厨房的另一头,用手枪比着她的胸脯,像哀求似的对她说,“用不着害怕。我的嘴唇……”

“你的嘴唇是什么样子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她气急败坏地说,“你的样子并不丑。你应该有个女朋友。有了女朋友,你就不会老惦记着你的嘴唇了。”

他摇了摇头。“你这样说是因为你害怕了。你这样是不能从我手里逃开的。你碰上了我,算是倒霉了。你不该这么怕死。要是打起仗来,反正我们也得死。死来得很突然,快极了,不会叫你受罪的。”他说。他又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被打碎的头颅——死就像这样,不比打碎一个鸡蛋更困难。

她低声说:“你要开枪打死我吗?”

“啊,不,不,”他竭力安慰她说,“转过身,到门那边去。咱们去找一间屋子,我可以把你锁在里面,过几个钟头。”他的眼睛盯住她的脊背,他想干净利落地一枪把她打死,不想叫她受罪。

她说:“你这人并不坏。如果咱们不是这样碰在一起,说不定会交上朋友的。如果这是舞台门的话。你在舞台门口找过女孩子吗?”

“我?”他说,“没有。她们连看都不会看我的。”

“你长得并不丑。”她说,“我宁愿你有这样的嘴唇也不愿意你的耳朵像花椰菜似的。那些人还以为自己多么威武呢!那些人穿着裤衩打拳的时候,女孩子简直都发狂了,可是一穿上宴会礼服,样子就可笑极了。”莱文想:如果我在这儿把她打死,随便哪个人从窗户外边走过都看得见她的尸体。不,我要在楼上一间浴室里把她打死。他又对女孩子说:“走,再往前走。”

她说:“今天下午你就把我放了吧,我求求你。要是我不到剧场去,我的工作就丢了。”

他们走到外面那间明亮的小客厅里,客厅还发散着油漆味。她说:“我可以给你弄一张戏票。”

“走,”他说,“上楼去。”

“这出戏值得一看。阿尔弗雷德·布利克扮演团琪寡妇[9]。”楼梯口通向三扇门,一扇门是框格毛玻璃的。“打开这扇门,”他说,“进去。”他决定,她一迈进门槛,马上从背上打一枪。这样,他只要把门一关,就不会有人看到她了。在他的记忆中又出现了一个苍老、低微的声音,那声音隔着一扇关闭的门无限痛苦地哼叫着。但是莱文从不为记忆所苦。死人的事他已经司空见惯了。在这个寂寥寒冷的世界里,居然那么害怕死,真是太愚蠢了。他嘶哑着嗓子说:“你高兴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啊,我不喜欢这份工作。”她说,“但是它不会继续很久的。你想会不会有人愿意同我结婚?我希望的是这件事。”

他压低了喉咙说:“进去。往窗外看一看。”他的手指摸着枪的扳机。她顺从地向前走去。他把枪举起来,手一点儿也不颤抖。他对自己说:她什么也不会感到的。死并不是她该害怕的事。她已经把手提包从胳膊下面拿了出来,他注意到这只提包的式样非常新奇:一边是一个拧成螺旋形的玻璃圈,中间镶着两个电镀字母A.C.,她正准备化一下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