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一章(第6/7页)

“你深奥得让我捉摸不透,”麦克马斯特说,“而且你这样真讨厌。像在给淫乱找借口。我不喜欢这样。”

“我可能是令人不快,”提金斯说,“流泪的先知通常都是如此。但是关于虚伪的性道德的讨论真该暂停个二十年。你的保罗、弗兰切斯卡[30]——还有但丁——都,很正确地,下了地狱,没什么可反对的。你不能让但丁给他们找借口。但是你们的人哼哼唧唧地说要摸进天堂去。”

“他没有。”麦克马斯特叫起来。

提金斯镇定地继续说:“现在你的小说家写一本书,将他的每十次或五次勾引普通的姑娘诡辩成看店的小伙计的权利……”

“我承认,”麦克马斯特接茬说,“布里格斯的确有点过分了。我上周四在利穆夫人那里刚跟他说……”

“我没有在特指任何人,”提金斯说,“我不读小说,我只是在假设。这个假设比你那些拉斐尔前派的恐怖画作还干净点呢!不!我不读小说,但我推导人性的倾向。如果一个家伙以自由和人权的名义给自己引诱风情万种的年轻无聊女性找理由的话,还多少值得尊重。如果他直截了当、欢欣鼓舞地吹嘘他如何俘获女人就更好了,但是……”

“你有时候把笑话扯太远了,”麦克马斯特说,“我提醒过你的。”

“我像猫头鹰一样严肃!”提金斯接上,“下等人吵哄哄的。他们不应该吗?他们是这个国家仅剩的又精神又健康的人了。他们能拯救这个国家,如果这个国家还有救的话。”

“就你也好意思叫自己托利派!”麦克马斯特说。

“下层阶级的人,”提金斯平和地继续说,“刚上完个中学,只想要不规律的、来了就去的关系。逢年过节他们自己组织去瑞士之类的地方旅游。潮乎乎的下午他们走进铺了瓷砖的洗手间,滑稽地互相拍背,把白色的白瓷漆甩得到处都是。”

“你说你不读小说,”麦克马斯特说,“但我听出这是从哪里引用来的了。”

“我不读小说,”提金斯回答,“我知道里边写了什么。十八世纪以来,除了一个女作家以外全英格兰都没写出什么值得一读的……但是那些甩白瓷漆的人想看见自己在五光十色的文学作品里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不呢?这是一种健康的、符合人性的欲望,而且现在印刷和纸张也很便宜,这种欲望很容易满足。这很健康,我告诉你,健康得多了去了,相比于……”

“相比于什么?”麦克马斯特问。

“我在想,”提金斯说,“想怎么说才不那么无礼。”

“你就是想无礼,”麦克马斯特愤愤地说,“冲着那些过着收敛的……那种谨慎生活的人。”

“就是这样。”提金斯说。他引用道:

她走着,我心上的姑娘,

一位放羊女郎;

她如此小心和谨慎,

不会沉湎于幻想。[31]

麦克马斯特说:“去你的,克里斯,你什么都知道。”

“嗯,对。”提金斯沉思着说,“我觉得我应该对她粗鲁点,我不说我应该这样。当然我不应该,如果她长得好看。或者她是你的知己,你可以指望这个。”

麦克马斯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提金斯庞大而笨拙的身躯在他的,麦克马斯特的,女人身边,很愉快,当有朝一日,他终于找到了这么个女人——一起在悬崖边的高草和罂粟花从中行走,提金斯谈着塔索[32]和契马布埃[33],显得很讨人喜欢。同样的,在麦克马斯特想象中,这位女士不会喜欢提金斯。像条法则一样,女人都不喜欢提金斯。他的长相和沉默令她们惊恐。要么她们恨他……要么她们实际上非常喜爱他。麦克马斯特让步了,说:

“好吧,我觉得我可以指望那个!”他又补了一句,“就像我不觉得……”

他差点说:“我不觉得西尔维娅说你不道德是很奇怪的事。”

因为提金斯的妻子声称提金斯令人厌恶,让她感到厌烦。她说是因为他的沉默,他一开口,她又憎恨他观点的不道德……但他没说完这句话,提金斯便接下去:

“同样的,当战争打响,又是这些小势利眼会拯救英格兰,因为他们有胆量去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也敢说出口。”

麦克马斯特高傲地说:“你有时候老派得真是不一般,克里斯。你该像我一样清楚明白,打仗是不可能的……再怎么说这个国家也不会参与,就是因为……”他迟疑了一下,壮起胆子接着道,“我们——谨慎小心的人——是的,谨慎的阶层在碰上问题的时候会指引国家渡过难关。”

“战争,我的好伙计,”提金斯说——火车正在减速,准备进入阿什福德车站——“是不可避免的,而这个国家恰恰陷在正中央。正因为你们这些人是他妈彻底的伪君子。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相信我们。我们总是,像一直以来那样,忙着通奸——就像你那家伙那样,嘴上还念叨着天堂不放!”他又开始嘲笑麦克马斯特那本专著的主题了。

“他从来没有!”麦克马斯特简直要结巴了,“他从来没有发过关于天堂的牢骚!”

“他有,”提金斯说,“你引用的那首烦人得要命的诗是这么结尾的:

宁可心碎,

我们也不畏惧爱,

分离吧,我们还会相会,

在高高的天堂之上。”

麦克马斯特一直为了这致命一击担惊受怕——他永远都不知道他的朋友能把随便一首诗背出来多少——麦克马斯特崩溃了,大惊小怪地把他的梳洗盒和球杆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他平时都是把这事留给行李员做的。提金斯则无论火车离目的地有多近了,仍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地坐着,直到火车停得死死的才说:

“是的,战争无法避免了。首先,你们这种家伙没法信任。其次,还有那么多人想要自己的盥洗室和白瓷漆。上百万人都这么想,遍布全世界,不光是这里。这世界上的盥洗室和白瓷漆根本不够分,就像你们这种支持一夫多妻的男人对于女人一样。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女人来满足你们永无止境的欲望,世上也没有足够多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得到一个,大部分女人都想多要几个男人,所以就会有离婚案。我想你不会以为,就因为你很谨慎很正当,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离婚案了吧?这么一来,战争就像离婚一样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