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2/6页)

他是在那天早上六点半刮的脸,就在征兵离开五分钟后。那些载运士兵的军车自然是要迟到一个小时的。他如此细心地刮脸简直就是天意。一个傲慢而冷静的男子看着他,脸被镜子上的裂缝分成了两半:一张分成两半、天生白皙的脸,颧骨那儿略微发红;黑灰相间的头发起着波浪,有几根分外银白。他最近头发花白了不少,但他发誓他看上去并不太疲惫。

麦基奇尼在他的身后说:“上帝啊,这到底是要怎么搞。就因为我的桌子不干净,将军都要把我骂死了!”

提金斯依旧看着镜子,说:“你应当保持桌子整洁的。这是我们营目前受到的唯一的批评。”

这么说,将军一定是去了那间整齐的、他交给麦基奇尼负责的房间。麦基奇尼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说:“他们说你打了将军……”

提金斯说:“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城镇里的人说的话都要打几个折扣的吗?”他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他刚才说话冷冰冰的,口气轻蔑。

他告诉气喘吁吁的厨师长——又一个粗笨、长着灰色唇髭的年长士官,“将军一会儿要去伙房视察,你他妈看好了,衣柜里不能有什么脏的厨师工装!”除此之外,他觉得伙房那边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就在前天早上他还亲自检查过伙房,又或许就在昨天?

那是他一宿没睡之后的第二天,因为征兵的命令被撤回了……不管那么多了。他说:“我可不会向厨师发放白色衣服……我敢肯定你们自己都有些白衣服藏着呢,虽然这是违反规定的。”

厨师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连同他的海象胡子会意一笑。

“将军喜欢看大家穿白色工作服,”他说,“他又不会知道上头已经不指定要穿白色工作服了。”

提金斯说:“问题是这些大老粗厨师总是要把他们该死的什么脏衣服塞进衣柜里,而不是稍微费一点心,在换完衣服之后把脏衣服带回营房里去。”

列文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打发我把这个交给你,提金斯。感觉不大舒服的时候就把它闻上一闻,你已经连续两晚没睡了。”他展开的手掌中有一瓶嗅盐,装在银色的管状瓶子里。他说将军不时会有点眩晕。但说真的,他是为了德·贝利小姐才一直带着这恢复神气的玩意的。

提金斯自问道,究竟为什么那嗅盐瓶让他想到了那让人察觉不到在动的房门铜把手……令人难以置信。当然了,那是因为西尔维娅在她那被反射的玻璃光照亮的梳妆台上也有这么一个光滑的银色管状瓶子……难道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要让他想到那极缓慢转动的把手吗?

“你怎么高兴就怎么办,”厨师长说,“但是每个衣柜里必须要有一件衣服,好给总指挥长检查。而且将军总是会径直走向一个衣柜并要求打开它。我见坎皮恩将军这么做了三次了。”

“如果这次能找到一件脏衣服,它的主人将得到一枚品质优良奖章。”提金斯说,“我看公告栏上的食谱是干净的。”

“将军们是很喜欢找脏衣服,”厨师长说,“要是他们对炊事一无所知的话,这至少让他们还有些谈资……我会把我自己的食谱放上去,长官……我猜你应该还能把将军稳住二十分钟?我只向你请求这么多。”

列文对着厨师长转身离开的背影说:“可真是他妈的聪明人!想想,竟能对一次视察如此自信……啊!”列文想着他那时候所经历的检查,不禁打了个战。

“他的确他妈的可聪明了!”提金斯又对麦基奇尼说,“你最好去看一眼晚饭,以防将军突然心血来潮要检查晚饭。”

麦基奇尼冷冷地说:“瞅瞅,提金斯,到底是你负责这支编队,还是我?”

列文尖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他妈什么……”

提金斯说:“麦肯奇尼上尉声称他是这里的上级军官,所以他要负责这支小队。”

列文蹦出一句,“都这样了还……”他朝麦肯奇尼激烈地叫起来,“伙计,掌管这些小队的指挥权可是总部直接下达的命令。你可别把这事给搞错了!”

麦肯奇尼顺从地说:“提金斯上尉今早叫我负责这个营。我知道那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列文说,“是负责这支小队的纪律和配给的。你很清楚,如果提金斯上尉不是因为护着你的什么叔叔或者什么人的话,将军也知道,你现在就已经在疯人院了……”

麦肯奇尼的脸扭曲起来,他就像人们说的狂犬病患者那样咽着口水。他抬起拳头,叫起来,“我的叔……”

列文说:“你再说一个字,我就立刻把你送到医务站。军令在我口袋里。现在,给我出去,赶紧!”

麦肯奇尼摇晃着出了门。列文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选择今晚就上前线,或者在军事法庭上申请离婚休假,但实际上不离婚,或者别的什么办法。你可以因为将军对你表现出的仁慈而感谢提金斯上尉!”

感到小屋似是在旋转,提金斯打开了那个小嗅瓶,将它放到鼻孔下面。强烈的气味飘来的同时,他重新集中了注意力。他说:“我们不能让将军这么等下去。”

“他告诉我,”列文说,“给你十分钟。他坐在你的小屋里。他很累了。这整件事让他非常忧心。奥哈拉是他第一个为之效力的士官。这个人,同样,工作上也很能干。”

提金斯靠在他牛肉罐头箱子堆成的梳妆台前。

“你叫那个麦肯奇尼的家伙滚出去,很好,”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噢,”列文说,“只是因为正好是他……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么做问题不大。当然,我不经常听他这样跟人吵架。没人真的比得上他。自然……但是今早我在他的小屋里做私人秘书,而他边刮胡子边谈话,跟那个佩……他正说着以下这番话:你可以自行选择,要么今晚上前线,要么上军事法庭!所以,自然地,我对你的小朋友说了几乎一样的话……”

提金斯说:“现在咱们得走了。”

在冬天的阳光里,列文把他的手臂塞在提金斯的手臂下面,快乐地靠着他的身子,并不是很焦急。这样的表现对提金斯来说简直难以忍受,不过他认识到这是不可避免的。明亮的白昼下似乎充满了带着坚硬边缘的物体——那种精确几乎有些残忍……肝脏!……

小个子军需官从他们身边急匆匆地走过,好像一阵风。列文挥挥手,表示他看到了他的敬礼,然后继续往前走着,陶醉在和提金斯的对话里。他说:“你和——提金斯夫人今晚要在将军那里用餐。去见见西线的总指挥长,还有奥哈拉将军……我们知道你一定是和提金斯夫人分居了……”提金斯狠狠地按住自己的左臂,才没有让它从上校的怀中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