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三章(第6/7页)

西尔维娅·提金斯居高临下地看着瓦伦汀。你几乎无法看清楚她逆光的脸。是的,能看清就只有这么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瓦伦汀是因为她是如此的高;你看不清她逆着光的脸。德·布雷·帕佩夫人正在解释作为大人物的精神后裔对个人有什么影响。

西尔维娅正把她的目光转向瓦伦汀。就是这样,没错。她对德·布雷·帕佩夫人说:“看在上帝的分上,管住你该死的舌头。从这滚出去!”

德·布雷·帕佩夫人没有明白过来。事实上,瓦伦汀也没有反应过来。远处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喊,“妈妈!妈……妈!”

她——它——因为刚才它看起来就像尊雕塑……她已经神奇地画好了脸。三分钟以前还花得一塌糊涂!……现在一丝缺陷都没有,眼睛下面打了黑色的眼影!一脸哀愁!而且无比庄重!而且还是友善的!……该死!该死!该死!

瓦伦汀突然想起来,这还是她第二次看到那张脸——它现在平静的模样太恐怖了!她还在等什么,她不应该对她恶语相向,然后两个人像鱼贩子一样在所有人面前争吵吗?……因为她,瓦伦汀,已经背靠墙壁无处可逃了!她听见自己开始说:“你毁掉了……”她说不下去了。你不能跟人说他们的可恶之处的传染性强烈到连给你孩子洗澡用的地方都被毁掉了!不能这么干!

玛丽·莱奥尼用法语告诉德·布雷·帕佩夫人,提金斯夫人不想要她在场。德·布雷·帕佩夫人没有明白。让一个曼特农明白她不需要在场是件不容易的事!

她,瓦伦汀,第一次见到那张脸是在伊迪丝·埃塞尔的起居室里,她那个时候就觉得它那么友善……它曾是那么夺目的友善。当那双唇靠近她妈妈的脸颊的时候,瓦伦汀眼里已经涌出了泪水。它说——那张雕像的脸说——它必须要因为温诺普夫人对克里斯托弗的善意亲吻她……该死,它干脆也来亲她,瓦伦汀,好了,就是现在!如果不是她,今天就没有克里斯托弗了!

它说——它是如此面无表情,以至于你可以继续用“它”来称呼它——它,冷冷地,没有任何停顿地,对德·布雷·帕佩夫人说:“你听见了!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不想要你在这里。请离开吧!”

德·布雷·帕佩夫人正解释着,她在跟女售货员说她想要重新给格罗比配上路易十四式的家具。

瓦伦汀突然明白了这个场景的可笑之处:玛丽·莱奥尼不认识那个女人,西尔维娅;德·布雷·帕佩夫人不认识她,瓦伦汀。这其中的尴尬之处她们大概都不会明白的!……但是果酱在哪里!果酱的昨天,果酱的明天……[313]那个身影说了:“提金斯夫人!”那,是意在讽刺?还是委婉?

她扶住了放电话的台子,眼前一黑。婴儿在她腹中动了一下……它想要她被人称为“提金斯夫人!”有人在叫“瓦伦汀!”一个孩子在叫“妈妈!”一个更温柔的声音在叫“提金斯夫人!”他们还真会找话说!第一个声音是伊迪丝·埃塞尔的!

黑暗!……玛丽·莱奥尼在她耳边说:“站直了,我亲爱的![314]”

黑暗的,黑暗的夜;冰冷的,冰冷的雪;凛冽的,凛冽的风,还有啊——我们牧羊人要去何方,去找到上帝之子?[315]

伊迪丝·埃塞尔在给德·布雷·帕佩夫人读一封信。她说:“作为一位有文化的美国人,你会感兴趣的,是那位伟大诗人写的!”……一位先生把一顶高礼帽举在自己面前,就好像他是在教堂里一样。瘦瘦的,有一双没有光彩的眼睛,还留着一副犹太人的胡子!犹太人在教堂里是不脱帽子的啊……

很明显,她,瓦伦汀·温诺普,要在教众面前遭谴责了!他们是不是带来了一个红字[316]……他们,她和克里斯托弗,差不多就是清教徒了。那个留着犹太胡子的人的声音——西尔维娅·提金斯已经把那封信从伊迪丝·埃塞尔手头拿走了——没有多大的变化,伊迪丝·埃塞尔!脸上多了几条纹路,脸色发白,而且突然沉默不语了——那个留着犹太胡子的人的声音说:“说到底!这没有多大的区别。他基本上就是提金斯的……”他开始朝后、朝外挤出去。一个想要穿过教堂门口人群离去的人。他奇怪地转过来对她说:“夫人……呃……提金斯夫人!失礼了!”想装出一副法国口音。

伊迪丝·埃塞尔说:“我得告诉瓦伦汀,如果是我亲自做成这桩交易的话,我觉得就不用支付佣金了吧。”

西尔维娅·提金斯说:这个问题他们可以去外面讨论。瓦伦汀意识到,之前不久,有个男孩的声音说:“妈妈,这样合乎规矩吗?”瓦伦汀突然想知道,有人在西尔维娅·提金斯的鼻子底下叫自己“提金斯夫人”,这到底合不合规矩。当然,她在仆人面前还得是提金斯夫人。她听见自己说:“我很抱歉拉格尔斯先生在你面前叫我提金斯夫人!”

那尊雕像的眼睛,如果有可能的话,朝她弯得更加厉害地看过来。它面无表情地说:“国王都要砍我的头了,我才不管你拿我的……”这是马克和克里斯托弗两个人都会说的一句话……这太刻薄了。它在提醒她,瓦伦汀,它曾经也深刻理解提金斯家亲密之处——在她,瓦伦汀,之前!

但是那个声音继续说:“我想把这些人弄出去……还要看看……”它说得非常慢。就像真的是大理石雕成的一样。

折叠椅上的罐子里的花需要加点水。金盏花。橙色的……当自己的孩子胎动的时候女人都会紧张。有的时候厉害点,有的时候轻微点。她肯定是非常紧张,那个时候房间里有那么多人——她既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她对玛丽·莱奥尼说:“斯潘医生会带点溴化剂来……我找不到那些……”

玛丽·莱奥尼正盯着那个身影看,她的眼睛就像克里斯托弗的那样从脑袋里鼓出来。她说,像一只盯着老鼠的猫一样冷静地说:“她是谁?这是那个女人吗?[317]”

那个身影看起来奇怪地像芭蕾舞里的朝圣者,就是现在,那个身影逆光的样子——这是稍微有点弯曲的长腿带来的效果。事实上,这是她第三次见到它——但是在那幢黑暗的房子里她没有看清楚那张脸……五官都扭曲成了一团,所以算不上真正的五官,这些才是真正的五官。这个身影散发着一种怯懦,还有高贵。它说:“守规矩!迈克尔说,‘要守规矩,妈妈!’……守规矩……”它把手抬起来,就像是对着上天摇摇拳头。手敲在了穿过屋顶的横梁上,屋顶非常低矮。还如此可爱!它说:“其实这是康赛特神父……很快,他们就可以都叫你提金斯夫人了。上帝为证,我来是为了把那些人赶出去……但是我想要看看为什么你能留住他。”